林格鸟岛,卡洛港码头。
昔日繁忙的景象消失无踪,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布满苔藓的礁石,发出单调空洞的回响。
老船长雷克(Leik)蹲在码头湿滑的木桩边,布满硬茧和老茧的手指间夹着一截廉价香烟,火星在阴沉的天空下明明灭灭。
他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失神地望着海面上一只孤独盘旋的海鸥,身边的保温塑料鱼筐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条小鱼干瘪地躺在底部,散发出不新鲜的腥味。
一群同样形容枯槁的渔民围坐在生锈的铁桶旁,沉默地传递着一瓶劣质朗姆酒,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远处海浪的呜咽。
渔业协会的小年轻登记员佩德罗(pedro)穿着臃肿却挡不住湿寒的旧夹克,脸色苍白地跑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贴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国际邮票和“ExpRESS”字样,显得与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雷克叔……雷克叔……”佩德罗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不敢直视老雷克的眼睛。
“沃尔马等超市的传真……”他的手抖得厉害,牛皮纸信封差点掉在地上。
老雷克的手猛地一颤,燃烧的烟灰飘落在皮靴上也没感觉。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佩德罗手中的信封:
“拒收单……是不是?”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几天前他就接到沃尔马采购经理模糊的电话,说“要重新评估供应商”,没想到最终结果这么快就来了。
佩德罗哆嗦着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传真纸。薄薄的热敏纸上印着冰冷的文字:
“致:林格鸟岛渔业联合会
事由:关于我方订单GtY-(大西洋真鳕,400箱)交付的最终通知
非常遗憾地通知贵方,经我司全球品控与战略采购委员会评估,认定贵方此次提供的鳕鱼产品。
未能符合我司最新颁布的‘国际深海渔业可持续捕捞认证(IdSA97)’新规要求(特别是贵方缺乏有效的VmS——渔船监控系统记录数据链。
导致无法追溯捕捞坐标与时限)。
基于此不可抗力因素,以及对本司所肩负的全球消费者食品安全责任考虑。
即日起拒绝接收该批次货物。
请在收到本通知后72小时内自行处置相关货物,若逾期未处理,我司有权按‘废弃品处理标准’代行处置并收取相应费用。
同时,依据合同第8.4(c)条款。
我司即日起中止与贵方所有框架采购协议……”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条例条款签名。
“‘可持续捕捞’?‘VmS’?”旁边一个身材壮硕、额角有疤的年轻渔民哈维(harvey)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旁边的空鱼桶,发出“哐当”的巨响,吓得几只海鸟惊飞而起。
“放他妈的狗屁!我们的鱼怎么就不‘持续’了?!
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捕鱼!什么‘微爱慕死’(VmS)?听都没听过!
上周那个采购经理来岛上还拍着胸脯说‘明年继续合作’!
现在用这些稀奇古怪的条款卡我们?”他的拳头因愤怒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老雷克没有回应哈维的咆哮。
他布满沟壑的脸像是一瞬间被吸干了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如纸。他紧紧攥着那份传真,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这份合同关系着他刚贷款购买的二手深海声呐设备的还款来源。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一股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让他重重跌坐回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浑浊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顺着他粗糙如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无声地滴在冰冷污秽的木质码头上。
“冷库里全满了!上周回来的‘蓝鲸号’装了三百吨鳕鱼啊!现在都快臭了!只能停在锚地干瞪眼!”一个渔民哭喊出来。
“我老婆下个月就要生了!银行贷款下星期到期!
船没了我们全家跳海吗?!”另一个渔民绝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在麻木的人群中蔓延开来,比刚才死一般的寂静更令人窒息。
此时,佩德罗腰间的卫星电话(出海时只有卫星电话可用)
疯狂地震动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设备,看清液晶屏上显示的港口调度中心代码和信息后,脸瞬间变成死灰色:
“佩德罗!紧急!‘海风号’尝试停靠奥克兰港,货物被海关检疫扣留了!
“他们说我们这批用‘新光株式会社’保温箱装的鱼柳包装信息与报关文件不一致!
“怀疑非法转口贸易!面临销毁罚款。
“我们的船被锚定在港外隔离区!回不来了!
‘海风号’船长问协会怎么办……”屏幕上的文字像尖刀一样刺穿了佩德罗最后一丝希望,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狗娘养的吸血鬼!”
角落里,一直沉默得像块礁石的独眼老水手巴托(barto)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冲向自己那条锈迹斑斑的旧船“海狗号”,从驾驶舱角落拖出一个油漆斑驳的铁桶和一把硬毛刷。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注视下,踉踉跄跄爬上码头上一个空旷的水泥卸货台。
冰冷刺骨的海风将他褴褛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巴托用尽全身力气蘸满那刺眼的猩红色防锈漆,开始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疯狂地涂抹:
巨大的、歪歪扭扭的血红色字母在灰暗的天空和死寂码头的背景下,触目惊心。
这无声但最强烈的控诉,如同插在伤口上最后的旗帜。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终于抑制不住,靠着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空鱼箱堆,放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在阴沉的南太平洋海风中盘旋、消散……
林格鸟岛渔业联合会总部。
这座在岛上算得上“现代”的两层建筑此刻像一座巨大的冰窖。
暖气似乎失去了作用。
会长贾马尔·诺瓦克(Jamaal Novak)背对着窗户,窗外是阴霾下死气沉沉的海港。他双手撑在宽大的原木会议桌上,骨节泛白。
桌面上铺满了灾难性的文件:来自大洋彼岸不同超市,措辞冰冷、格式各异的拒收、中止合作传真件;
财务主管罗列出的最新未偿付账单——主要是燃油费、港口停泊费和急冻厂的电力预付金催缴单;
几个核心大客户采购经理的告别信复印件(大部分是手写的传真)。
“我们派去谈判的代表团在钮约被晾了三天。
财务主管萨米(Sammy)的双眼布满红血丝,他用颤抖的手指向墙上那张几乎被红叉覆盖的巨大全球销售地图:
“这些杂碎超市!过去我们80%的鳕鱼和金枪鱼都是通过它们连锁超市的冷冻海鲜柜台卖出去的!
一夜之间!全断了!我们的小客户市场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量级的渔获!
而且小客户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出的价格只够成本的一半!”
他猛地抓起一叠催款单摔在桌上
“急冻厂的电费我们已经欠了两个月!船用柴油价格下个月要涨!
我们现在出海捕得越多,亏得就越大!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咳咳……”诺瓦克终于沉重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深重的疲倦,声音嘶哑:“萨米,我们……还剩下多少周转资金?维持岛民生计……还能撑多久?”
别着急,我们格林鸟岛的宗主国会帮我们的。
这是他们的义务。
几个月前,因为岛上的基础设施维护、部分行业补贴、医疗教育等基本公共服务更新,已经投入了10亿欧元。
麦麦国政府每年还需要向林格岛净投入约15亿欧元。
而现在,失去支柱产业出口的林格岛,不仅财政来源枯竭,还需要承担原本能覆盖的公共服务成本,以及天价的渔业公司亏损债务!
很快,一份申请了20亿欧元(额外)的申请单,就到了麦麦国财政部长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