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光瀑的冲刷并未持续很久,仅仅数秒,但那毁灭性的能量释放却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光芒散去,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玻璃化的灼热坑洞,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等离子体和烧焦的奇异气味。那不可一世的灰潮巨像,连同它胸口那不详的暗红色核心,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裂谷。
幸存者们瞠目结舌,望着那仍在散发高温的坑洞,以及坑洞后方那株看似恢复平凡、顶端“花苞”却已彻底黯淡无光的特殊麦苗。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便被更深的震撼和茫然所取代。
发生了什么?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从何而来?
只有苏晚晴,以及紧紧靠在她附近的王石头,隐约明白。那是赵铁柱残存意识被逼到绝境的最后燃烧,是星尘麦被激发出的、远超平时能力的、自毁般的终极反击。它抽干了几乎全部储存的能量,甚至可能伤及了根本。
“铁柱…”苏晚晴喃喃低语,试图再次感应那片地下的意识网络,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弱和沉寂,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裂谷之外,那汹涌的灰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无法理解的可怕反击震慑住了。它们的攻势出现了短暂的停滞,那些可怖的怪物在原地躁动不安地徘徊,发出低沉而困惑的嘶鸣,冰冷的杀戮指令似乎遇到了无法解析的异常。
然而,这停滞并未持续太久。
地底深处,那冰冷庞大的意志似乎并未因损失一个巨像而感到丝毫波动。它只是简单地重新评估,然后下达了新的指令。
停滞的灰潮再次涌动起来,但不再是之前那般狂猛冲锋。它们变得更加…有序,更加狡猾。更多的中小型单位开始从四面八方挖掘地道,试图绕过入口处那片刚刚被净化、但仍残留着可怕能量、让它们本能畏惧的玻璃化区域。它们不再急于冲击那株看似脆弱的特殊麦苗,而是开始系统地、高效地清除裂谷入口处那些仍然在顽强蠕动、但光芒已极其微弱的星尘麦根须。
它们在稳扎稳打,要彻底拔除所有抵抗的根基。
“它们…它们在清理根须!”一个趴在岩壁边观察的幸存者惊恐地喊道,“从两边绕过来了!”
王石头猛地回过神来。暂时的喘息之机已经结束,危机远未解除。星尘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而敌人的数量依旧无穷无尽。
“还能动的!都拿起武器!”王石头的声音因之前的怒吼和吸入烟尘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堵住所有能进来的缺口!用一切办法!不能让它们轻易清理掉麦根!”
他知道,这些发光的根须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屏障,一旦被彻底清除,裂谷将直接暴露在灰潮的铁蹄之下,届时一切都完了。
幸存者们从震撼中惊醒,求生欲再次压倒了一切。他们抓起身边一切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能量步枪(有些已经过热或能量告罄)、实弹枪械(子弹所剩无几)、矿镐、铁锹、甚至尖锐的岩石——扑向裂谷两侧因为岩壁坍塌而新出现的缺口和裂缝。
战斗变得更加残酷和混乱。
不再有刚才那样惊天动地的能量对轰,取而代之的是近距离的厮杀、啃噬和绝望的呐喊。人类凭借地形的微弱优势和最后的勇气,与那些不断从地下钻出或从岩缝中挤入的灰潮怪物搏斗着。
每一次矿镐砸下,都可能崩碎几片金属甲壳;每一次能量枪射击,都可能烧穿一个怪物;但更多的怪物源源不断地涌上,用利爪、酸液和钻头带走一条条生命。惨叫声和怪物被摧毁时发出的怪异嘶鸣交织在一起,裂谷化作了血腥的磨盘。
星尘麦的根须仍在微弱地抵抗,偶尔还能缠住一个怪物,勉强将其吸干,但速度远远跟不上损失。蓝色的光芒范围在不断缩小,如同潮水般退却。
王石头如同疯虎,手中的矿镐已经沾满了粘稠的、混合着机油和生物浆液的污秽。他守在最大的一处缺口,每一次挥击都势大力沉,已经砸烂了好几只怪物。苏晚晴则跟在他身后,用一把能量近乎耗竭的手枪点射着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小型个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不仅仅是因为体力消耗,更是因为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来自赵铁柱和星尘麦的微弱哀鸣,以及灰潮冰冷意志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饿…好饿…”
“…根…断了…”
“…冷…黑暗…”
赵铁柱的意识碎片如同梦呓,断断续续。
而灰潮的意志,那冰冷的注视,似乎更加清晰了。它不再关注整体,而是…更多地投注在那株特殊的麦苗上。带着一种…探究?甚至是…贪婪?
“它…它想要那‘果实’…”苏晚晴声音颤抖地对王石头说,“即使现在黯淡了,它还是想要!”
王石头一镐砸碎一只试图冲过来的钻头怪,喘着粗气吼道:“那就更不能让它得逞!”但他心里清楚,照这样下去,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战场边缘一具刚刚被灰潮怪物撕裂的幸存者尸体。那尸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连血液都被某种力量抽吸殆尽。而附近几条极度微弱的麦根,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丝丝?
一个可怕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苏晚晴。
灰潮是“料”,虽然难“吃”,但星尘麦能勉强消化,转化为能量和生长的养料。
那么…人呢?
人…是不是也是一种“料”?
星尘麦最初生长,不就是依靠了裂谷底部那厚厚的、由无数人类遗骸化成的灰烬吗?!
赵铁柱之前无意识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回荡:“…饿了啊!!!!!——”
那不仅仅是他的愤怒,更是星尘麦最原始、最本能的饥饿呐喊!它对能量,对“养料”的极致渴望!
现在,它虚弱到了极点,急需能量补充。灰潮它消化起来太慢,而且正在攻击它。那么,现场最容易获得的、高质量的“养料”是…
苏晚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惊恐地看向四周正在奋战的人们,看向地上那些迅速干瘪的尸体,看向那些在战斗中偶尔接触到血液或尸体就微微蠕动、似乎本能地想靠近的微弱根须…
星尘麦,从来就不是人类的守护者。它只是一种遵循生存和扩张本能的奇异生物。保护裂谷,只是因为这里是它的“巢穴”。当生存受到威胁,当饥饿达到顶点,它会做出什么?
它刚刚展现的恐怖力量,需要何等庞大的能量来驱动?那些能量从何而来?仅仅是之前吸收的灰烬和少量灰潮吗?还是说…也包括了其他什么东西?
“不…不要…”苏晚晴下意识地低语,一股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
几乎就在她产生这个念头的同一时刻——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从战场一角传来。
一个正背靠岩壁、奋力用铁锹拍击一只小型怪物的幸存者,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条拇指粗细、近乎透明的、尖端却异常锋锐的星尘麦根须,如同毒蛇般,从他脚下的阴影中闪电刺出,洞穿了他的小腿肚!
“啊——!”他发出短促的惨叫。
那根须瞬间变成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在疯狂汲取。幸存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短短两三秒,他就变成了一具裹着皮的骷髅,无声地倒地。
而那根吸饱了的根须,则猛地散发出耀眼的蓝光,变得粗壮有力,如同复苏的巨蟒,猛地抽出,狠狠抽打在附近另一只灰潮怪物身上,将其瞬间抽得爆裂开来!
这一幕,被附近好几个幸存者清晰地看在眼里。
战斗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惊恐、怀疑、背叛感…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麦子…麦子杀人了!!”有人崩溃地尖叫起来。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们不仅仅要面对外面无穷无尽的灰潮,现在,连他们脚下赖以生存、刚刚还为之奋战的土地,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后退!离开那些麦子!”王石头目眦欲裂,大吼道。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最深处。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幸存者们惊慌失措地向裂谷中央、相对空旷没有麦苗的地方退却,但他们又能退到哪里?裂谷就这么大,前后左右,脚下,都是星尘麦的根系领域!
更加可怕的是,仿佛是打开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嗖!嗖!嗖!
越来越多的、变得近乎透明、难以察觉的细小根须,从地面的裂缝中、从岩壁的缝隙里悄然刺出!它们不再区分灰潮还是人类,它们只是本能地攻击和吞噬一切可以触及的、富含能量的“猎物”!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被根须刺中、缠绕、吸干。而每吸收一个“养料”,就有更多的根须恢复活力,变得更加狂暴,攻击范围更大。
星尘麦在自主地猎食!为了生存,它不再顾及“巢穴”里的其他生物!
裂谷内的情况急转直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绝望。人类被夹在了灰潮和狂暴的星尘麦中间,腹背受敌。
王石头挥舞矿镐,砸断了几条试图袭击他和苏晚晴的根须,断口处喷溅出蓝色的浆液,散发出浓郁的能量气息,反而吸引了更多根须和灰潮怪物的注意。
“晚晴!怎么办?!”王石头背靠着苏晚晴,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个坚韧的汉子,此刻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苏晚晴大脑一片混乱。赵铁柱的意识几乎感觉不到了,或许已经彻底融入了星尘麦那疯狂的饥饿本能之中。灰潮的冰冷意志仍在步步紧逼。而星尘麦,则变成了一个敌我不分的贪婪捕食者。
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已断绝。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株特殊的麦苗上。它的“花苞”依旧黯淡,但在周围一片混乱的厮杀和能量涌动中,它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的心脏,即将进行一次微弱的搏动。
它还需要能量…最后一点,最关键的能量…
灰潮想要它…
星尘麦依靠它…
而人类…
苏晚晴的眼中闪过一抹极致的挣扎,随后化为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绝望决然。
她突然对王石头说道:“石头哥!掩护我!去那株麦子那里!”
“什么?你疯了?!那里现在是……”王石头惊愕。
“那是唯一的办法!或许…或许我能…”苏晚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一种深植于她与星尘麦微弱联系中的感应,告诉她必须去那里,必须靠近那枚“果实”!
王石头看着她的眼睛,看到了里面的决绝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猛地一咬牙:“妈的!跟你赌了!跟我冲!”
他发出怒吼,如同狂暴的坦克,挥舞着矿镐向前猛冲,不顾一切地砸开挡路的灰潮怪物和狂暴的根须。苏晚晴紧跟在他身后。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周围是疯狂的杀戮,脚下是蠕动的致命根须。不断有人倒下,或被灰潮撕裂,或被麦根吸干。
短短一段距离,却如同跨越生死。
终于,他们冲到了那株特殊麦苗的附近。这里的根须反而相对较少,似乎星尘麦的本能也在保护这个最重要的“果实”。
王石头身上添了无数道伤口,鲜血淋漓,他拄着矿镐剧烈喘息,几乎站立不稳。
苏晚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黯淡的“花苞”,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极度内敛却本质极高的能量,以及一种…未完成的空虚感。
它需要能量…最后的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