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伦撑着脑袋,“傻子。”
路德维希嗯了一声,去拿了那套长袖长裤的睡衣过来,“先把衣服换了。”
塔伦看了看他,然后往床上一倒,“你帮我换吧。”
路德维希很自然地去解他的浴袍。
这样的动作他早就很熟练了。只是放在以前,塔伦不会轻易说出“你帮我做什么”这样的句式。死是很简单的,但肢体不受控地活着很困难。
身体虚弱到最后,根本不会有什么病弱的美感,也不像文艺作品里一样有满腔愁绪无处诉说,展现出来一副弱柳扶风几多哀思的优雅姿态。真正的病弱根本没有体面与自尊可言,无法清理自己,无法独立排泄,无法行动,为了普通地活着只能做一个被摆来摆去的物件。
所以很多事情塔伦一直都交给机器虫来干,尽管路德维希一直都在,也肯定愿意为他做一切琐事,但有时过于周全的照顾,对难以自理的个体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凌迟,尤其是塔伦这样相对高自尊的虫。
路德维希时常会给他留出这样的空间,所幸有机器虫这些高科技产物在。但越到后面,当然也越不放心,不亲自时时刻刻看着照顾着,心里就害怕。
个体丢弃尊严的那一刻,通常是失去对隐私和羞耻心的支配权的时候。路德维希先前或许没有那么理解,但放在人类世界,这种事又变得很常见。这常常出现在分娩与哺乳的女性身上、重病或重伤的患者身上,虫族比起来至少还有一个科技优势,在这种地方少一点活气反而是好事。
路德维希其实知道,在最终塔伦的身体像一个零件完全崩解的坏机械、生理反应几乎完全不可控的时候,不管能否靠着科技再多续几天甚至几年,塔伦都完全不想活了。但他也没有说过想要死,他不敢对路德维希说出这样的话。
最后路德维希说我们不要待在医院了,回家吧。
我们不要管这些医疗器械的数据或警报了,快开春了,外面的雪还没化完,我们出去看看吧。
作为虫死去的塔伦其实还很年轻,这很值得痛惜;但又幸好如此,这样的话作为人类活着的时光足够重新塑造他。
路德维希其实很高兴塔伦现在能平淡又轻易说出这些话,帮我吹头发,帮我换衣服,帮我去拿东西,我不想走路抱我去哪里,都只是犯犯懒,或者单纯想使唤人,跟所有难以启齿的痛苦都无关。
路德维希像从前很多次那样给他换好衣服,然后把他在床上摆好,看了一下空调的温度,差不多,然后才在他身边坐下。
塔伦被摆弄完,盯着他,而路德维希一如既往,坐在床上,看了一下身边的人被子盖没盖好,问一句冷不冷,没什么问题就关灯,然后自己看会儿手机,主要是看看有没有工作邮件之类的。
不是,哥们。
塔伦看着他,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路德维希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虫,或者人。
正常情况下,热恋期的人刚刚剥光自己男朋友的衣服,接下来几天都休假且时间自由,在酒店高级房间这样私密的场所,应该是这么发展的吗?
就这样目不斜视地给他穿严实又塞进被子里了。
是不是有点太克己复礼了。
塔伦疑惑这件事很久了,其实在虫族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也没问出来,因为问出来也没什么用,他那个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手段能用,就算他有心稍微帮一下,路德维希应该也会拒绝,谁敢让脆豆腐干这种体力活?哪怕只是稍微动动手呢,那也累啊。
但是他现在是人类,一个完全健康的成年男性。塔伦原本自己没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对路德维希的感情毋庸置疑,但是他从前那个完全枯萎的身体不足以让他完整理解到性魅力。但放到现在他有心有力,确实得承认,从性凝视的角度来看,路德维希的条件也无可挑剔。
正常男人都是这么能忍的类型吗?他现在又不是脆豆腐。
塔伦侧过来,用手肘撑起头,叫了他一声,“路德维希。”
“我在。”路德维希说,“怎么了,你不困吗?那稍微晚一点睡也可以,明天也没有事。等下我找一部电影?”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塔伦说,“你知道吗,在虫族的时候,很多虫都说你是性冷淡。”
路德维希当然知道。其实这个传闻在路德维希也去世以后也基本坐实了,因为生育率再低,结婚那么多年还有两个雌侍竟然一无所出,除了他没有这个功能或完全丧失需求以外,真没别的解释了。
他本身就不介意,他的日子过得跟性冷淡有什么区别。后面他甚至会示意卡尔文就这么暗示其他的贵族和官员,就这么宣传我,没毛病,简单省事。
现在突然提起来,路德维希觉得也是很混乱的一段日子,“知道。”
塔伦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所以你是不是?”
路德维希打字的手顿了一下,他大概知道塔伦是什么意思了,“不是。不过我跟你哥说过......”
“卡尔文又不会知道我们干了什么。”塔伦小声说,“而且你干不干他肯定都会怀疑的。”
很有道理,其实路德维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想归想,“......不行。”
塔伦也没有追问,再说下去显得他特别馋人家身子一样,他体恤一下而已,闻言噢了一声又躺回去了;倒是路德维希沉默了几秒,又说,“......现在不行,这里条件不好,要准备很多东西,不然你会难受。”
塔伦:“......”
塔伦:“噢。”
路德维希扭头看了一眼,塔伦闷在被子里不动了,但是这个姿势容易呼吸不畅,容易不舒服,又动手给他刨出来了。塔伦红着耳朵瞪了他一眼,个不会看脸色的,闷一两分钟怎么了?
塔伦老实了几分钟,但确实不困了,也不敢提那事,就开始说别的,“哎。那你说楼双信还记得吗?”
“不好说,我目前没有接触过。你看不出来吗?”路德维希问,“都有可能,我猜不到他会做什么。”
“我也很少接触,而且如果他不想暴露出来,应该没人能看出来吧。”塔伦想着,“论愿力和执念,他和维尔西斯应该也不轻。”
不轻?路德维希想,真要说执念,他觉得这个形容还是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