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沉默了片刻,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动了动手腕让他松开,“先把头发吹干。”
塔伦也就没有追问,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从认识路德维希开始,他脑子里就有些东西在慢慢复苏,在最开始对他来说大概只是梦境或幻想,直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直到作为虫族和作为人类的他完全融为一体。
其实塔伦不在乎这是平行世界还是轮回转世,他只是有点震撼,楼双信当年竟然没驴我?
虽然他和楼双信认识的时候闹得彼此都很狼狈,但在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有些话只能和楼双信说。他从一开始就确信楼双信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脱离这个世界,那挺好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可能也是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之后阈值立刻提高了,楼双信那种玩意儿都能存在,那虫去当人类再活一辈子有什么稀奇的?如果说这就是楼双信他们以前的世界,那就很有趣了,或许灵魂就是会在世界中不断流浪与体验,了却因果也结下因果。
根据他目前的观察,他记得,路德维希应该也记得。不然他这一生很顺遂,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还生过几场病,但之后就一直很健康,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路德维希没理由这么草木皆兵。
其他人呢?他的兄弟们显然没有作为虫的记忆,塔伦也不觉得命运单单会给他们开后门。
塔伦等他给自己吹干头发,才问,“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你是指什么?”
“你说呢?”
路德维希抿唇,说,“我之前确实去找过楼双信。”
卡尔文即位之后的第十八个冬天,路德维希独自去拜访了楼双信。塔伦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都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是相处这些年来,他们都对死亡这件事闭口不言。
楼双信丝毫不意外,路德维希到的时候他窝在院子里的秋千椅子上眯着,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塔伦的情况他很清楚,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虫神保佑,楼双信抱着靠枕,说找他也没有更多时间了。
“已经足够了。”路德维希说,“死后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这两年塔伦偶尔会说什么来生之类的话,路德维希一般不搭腔,但是记住了。他不懂这些,也不关心世界的规律,无所谓灵魂要去哪里,他只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
路德维希提了很多东西过来,有给楼双信和维尔西斯的,也有给楼云生的,他和塔伦麻烦楼双信太多次了。路德维希不喜欢欠别虫的情,但是没有办法,哪怕他们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最后还是要来这一趟。
楼双信闻言睁开眼,笑了一下,“放不下啊?”
路德维希点头,“这辈子我没有照顾好他。”
“你们之间的业力太重了,本身就会相见的,不需要多做什么。按照你们之间的愿力牵引,说不定日后还能忆起前尘。”楼双信揣着手说,“除非你还想要点别的。”
“嗯。”
会相见或许是好事,但不够。
他想要一个机会,能让他记住这些东西,他不想一切清零一切从头,他想从最初就带对方脱离那些无休止的噩梦,能够抛开对终点的恐惧谈论爱,哪怕只是来生这样虚无缥缈的概念。毕竟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的指望了。
楼双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点了下头,“改写命簿需用阳寿抵偿。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
路德维希当然无所谓,不用守着塔伦的日子多一天少一天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本来就毫无作用的余寿还能作为这样的代价,那也太赚了,路德维希说,“就这样吗?好像还挺幸运的。”
“......哥们你这不是幸运,你是苦习惯了。”楼双信真是没招,感觉自己的道德和笑点在打架,“你过来。”
楼双信带着他进了书房,他们家的书房现在有三个,一个是给孩子用的,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书房,还有一个是专门用来作为施展神奇妙妙小魔法的场所。
路德维希很惊讶,因为那些东西好像早就给他准备好了,所有要用的道具都是现成的,好像就等着他来一样,“你都猜到了啊。”
楼双信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说,“不完全是啊不是全给你用的,只是我最近正好在研究这个而已。”
研究这个不就是给他们用的吗,路德维希下意识这么想,但是过了一会儿脑子又转过弯来了,“你和中将......”你和中将都那么圆满了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吧。
但也未必,路德维希想了想,楼双信脑袋也不是很正常,可能受了他们启发之后也会为了再续前缘不择手段,楼双信就是那种会生生世世纠缠一只虫的类型,很恐怖,他们普通虫就不要试图理解这种虫了。
“还在琢磨呢,反正还早。”楼双信收拾了一下桌子,“你就少管了。”
路德维希老实坐着,说实话有时候他觉得楼双信这个逼已经是半个虫神了,非常邪门,被这样的虫爱上应该只有维尔西斯会享受到吧。
楼双信确实提前给路德维希他们准备了一些东西,反正他是觉得迟早能用到的。塔伦怎么想不好说,但路德维希肯定不甘心。
自古以来的生物想要再续前缘的数不胜数,以往楼双信不懂这样的执念,只在修行的时候看到古籍上类似的故事。
信之与邻女情笃,然女方许官宦之家,道者授符二道,嘱各藏于枕,焚表告于三官。后女嫁三年而夭,信之投军战殁。经廿年,市井有竹马小儿相戏,一儿忽呼:「我赵信之也!」,携一垂髫女童曰:「此吾前世之妻,今续缘耳。」
那时候读到这里的楼双信还不明白,生死有命,有什么好执着的?但放到现在,他懂得不能再懂了。
他给了路德维希符箓和一对红绳,姻缘牵于赤绳,当以庚申夜取锦丝系男女足,诵偈三通,这是刻下印记。
第十九年的春天,虫皇唯一的胞弟病逝。同一年,卡林顿家的前任家主死在家中,不过也没有虫会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由多里安收殓老师的遗体,然后帝国的一切继续轮转,如同他们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