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日军阵地。
松浦淳六郎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站在一处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被毒雾笼罩的吴县。
在他眼中,那座古老的县城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黄绿色的毒气,如同来自地狱的瘴气,淹没了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断壁。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声,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听不到。
“成功了……成功了!”他身边的参谋长兴奋地说道,声音在面具里嗡嗡作响:“支那军完了!在如此高浓度的毒气覆盖下,他们就算不全部死光,也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松浦淳六郎没有说话,只是透过望远镜,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仿佛已经看到朱豪和他的士兵们在毒气中痛苦地挣扎、抽搐,最后化作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闻到了洗刷耻辱的芬芳。
“传我命令!”他放下望远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所有攻击部队,佩戴防毒面具,立即发起总攻!我要在天亮之前,踏上吴县的城楼,把朱豪的脑袋,挂在上面!”
“嗨!”
伴随着尖利的哨声和军官的嘶吼,早已准备就绪的日军步兵,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戴着造型古怪的防毒面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踩着沉闷的步伐,涌入了那片致命的毒雾之中。
他们以为自己是去收割尸体的猎人。
他们不知道,在那片寂静的毒雾深处,等待他们的,是数千双同样戴着防毒面具、充满了复仇火焰的眼睛。
战斗,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骤然爆发。
当第一批日军小心翼翼地靠近41军的前沿阵地时,迎接他们的,是如同暴雨般泼洒而来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的怒吼,在毒雾中显得格外沉闷,但喷吐出的火舌却异常清晰。
子弹撕裂了黄绿色的烟雾,精准地钻进日军士兵的身体。
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排成排地倒下。
他们脸上的防毒面具,根本无法抵挡子弹的穿透。
许多人至死都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那可笑的“猪嘴”面具,成了他们留在世上最后的滑稽写照。
“纳尼?!他们……他们怎么还有还手之力?!”后方的日军军官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他们也有防毒面具!支那军也有防毒面具!”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每一个日军士兵的头顶。
精心策划的、志在必得的绝杀,瞬间变成了一场公平的、甚至对他们来说更不利的遭遇战!
戴着防毒面具作战,视野受限,呼吸不畅,听力也受到严重影响。
士兵之间的联络基本靠吼,指挥官的命令很难有效传达。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场混乱的、小规模的血肉互搏。
松浦淳六郎在指挥部里,听着前线传来的混乱报告,整个人都懵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疯狂地咆哮着:“他们从哪里搞到的防毒面具?还是人手一个!难道朱豪是神吗?他能未卜先知?”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这本该是他洗刷耻辱、奠定胜局的辉煌一笔,却变成了一个让他更加难堪的笑话。
而此刻的吴县城墙上,吴亮正端着一挺机枪,对着下方毒雾中若隐若现的鬼子疯狂扫射。
他一边打,一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大骂:
“狗日的!想用毒气阴你吴爷爷?你还嫩了点!来啊!让爷爷看看你们这群猪头三,有几条命够填的!”
战斗变得异常惨烈。
日军仗着人数优势,不顾伤亡,疯狂地向阵地冲击。
41军的士兵们则依托着残破的工事,冷静地射击。
双方都在一片黄绿色的迷雾中,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
子弹在空中交错,手榴弹在迷雾中炸开,将毒气和弹片一同掀起。
士兵们扭打在一起,用刺刀,用枪托,用牙齿,用一切可以伤害对方的手段,进行着殊死搏斗。
整个吴县,彻底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一个年轻的川军士兵,在肉搏中被一名日军士兵扑倒在地。
日军士兵高高举起刺刀,准备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川军士兵猛地用头狠狠撞在对方的防毒面具上。
“哐”的一声,日军士兵的面具镜片被撞得粉碎。
“啊——!”
黄绿色的毒气瞬间涌入,那名日军士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很快就不动了。
年轻的川军士兵推开他身上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周围这片人间地狱,眼神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麻木和疯狂的杀意。
他捡起步枪,戴好被撞歪的面具,再次冲入了毒雾之中。
这一天,太阳仿佛也畏惧这片毒雾,迟迟不肯露面。
战斗从凌晨持续到黄昏,枪炮声从未停歇。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日军的攻势终于再一次被击退。
城墙下,日军的尸体堆积得更高了。
许多尸体上还戴着防毒面具,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而城墙上,幸存的41军士兵,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
毒雾并未散尽。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勉强穿透了稀薄的黄绿色雾气,给满目疮痍的吴县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甜腥中带着腐烂气息的怪味,与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人精神错乱的、属于地狱的味道。
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疲惫地靠在工事上,没有人脱下脸上的防毒面具。
他们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生命的禁区。
吴亮靠在一堵断墙边,摘下面具,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汗水和污垢的脸。
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随即又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看着阵地上一片狼藉,看着那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弟兄,眼眶红得吓人。
今天这一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凶险。
在毒雾中作战,感官被剥夺,方向感混乱,友军和敌人往往在几米之内才能分清。
许多弟兄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而是在近身肉搏中,防毒面具被扯掉或损坏,活活被毒死的。
那种死状,凄惨无比,对活下来的人,是巨大的精神冲击。
“狗日的松浦,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吴亮低声咒骂着,声音沙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
黄家俊走了过来,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在往外渗着血。
他也没了往日的嬉笑,只是默默地递给吴亮半瓶水。
“伤亡……出来了吗?”黄家俊的声音很低。
吴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半瓶水一饮而尽。
指挥部里,气氛比冰点还要冷。
赵毅川站在朱豪面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汇总上来的伤亡报告,嘴唇蠕动了几下,却迟迟无法开口。
“说。”朱豪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军长……”赵毅川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地报告道:“今天一战,我军阵亡一千三百四十七人,其中超过四百人是因毒气中毒牺牲。重伤……重伤人数还在统计,但初步估计,不会低于两千人。”
“144师和124师,还能组织起有效战斗的人员,加起来已经不足两千。我的122师,也基本被打残了。”
“最关键的是弹药,军长。我们的机枪子弹,已经打光了近九成。手榴弹,每个战斗兵员平均不到两枚。炮弹……除了迫击炮还有一些,其他的,都打光了。”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朱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伸出手,拿过了那份写满了冰冷数字的报告。
开战三天,他麾下三个师,近7000人,到现在,还能拿起枪战斗的,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而城外的日军,虽然今天又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但松浦淳六郎的主力尚在,他手里至少还有七八千可以投入战斗的兵力。
最致命的是,吴县,这座他们用生命守卫的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毒城。
水源、食物,都可能受到了污染。
继续坚守下去,即便日军不进攻,他们也会被困死、毒死在这里。
松浦淳六郎用最惨无人道的方式,几乎达成了他的战略目的。
他把41军,彻底钉死在了吴县这口棺材里。
“让弟兄们把牺牲战友的面具都收集起来,清洗干净,作为备用。”
朱豪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另外,通知后勤,严格管制所有水源和食物,在检验确认安全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饮用和进食。”
“是。”赵毅川立正应道。
“军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突围了?”
朱豪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台蒙着帆布的电台前。
他沉默了片刻,对通讯兵说道:“给我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我要和李长官通话。”
电台很快就接通了。嘈杂的电流声中,传来了李宗仁略带疲惫的声音。
“吴县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长官。”朱豪的声音依旧平稳:“吴县尚在我手。但日军今日使用了毒气,我部伤亡惨重,弹尽粮绝,兵力已不足三千。”
“日军主力尚存,随时可能发起新一轮总攻。我部……恐怕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朱豪能想象到,李宗仁此刻必然也是心急如焚。
整个徐洲战场,几十万大军犬牙交错,处处都是火线,处处都需要兵力。
他李宗仁,又何尝不是在拆东墙补西墙。
良久,李宗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奈和歉意:“朱豪,你的困难,我知道。整个战区,都知道你们41军打得英勇,打得顽强。你们为整个武城会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但是……我手里,也确实没有一兵一卒可以增援你们了。武城各部,战事同样吃紧。我能给你的,只有一道命令。”
朱豪静静地听着。
“我命令你部,继续在吴县坚守。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拖住当面之敌!为战区主力调动,争取最后的时间。”李宗仁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感情,但朱豪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就是命令。
一道让41军去死的命令。
“朱豪老弟。”李宗仁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这个命令很残酷。但是,为了全局,为了几十万弟兄……拜托了。”
“长官放心。”朱豪的回答,只有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