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岁岁繁华，但我今日才知晓，这万千灯火，皆不及你……”
沈琛的声音轻缓而温润，如同一泓清泉，却在最后几个字时微微颤抖。
火树银花灼亮半城天幕，沈琛此时的告白姜灵不用猜，就晓得是出自真心。
毕竟……
那些线索已经累积得这样多，之前她只是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而现在……
一切被铺开了言说，姜灵不是蠢人，自然一点就透。
灯火摇曳间，姜灵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兔儿灯上。
而此时沈琛那夹缬圆领袍上精心织就的葡萄纹，在灯火流转的光影里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不安的心绪。
姜灵迟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琛，让他的心绪起起伏伏，找不到定处。
姻缘二字对于沈琛来说，向来是个难题。
不说他自己如何，就说他阿爹阿娘那样，沈琛便晓得缘分天定难琢磨，绝不是说说而已。
虽然曾几何时对他有好感的小娘子也不在少数，对于情爱他也晓得是什么东西。
但今日，是他头一回向人表白，自然不想吃个败仗。
只是……
许久后，姜灵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
“沈大人，多谢抬爱。只是……”
听见这话，沈琛似有感应般，目光倏然定在姜灵身上。
“您芝兰玉树，而我就是个俗人。我俩，实在是不相配……”
瞬间，万千光影在沈琛眼前浮动，喧嚣如沸水。
他才想开口辩解，他不在乎门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
但藏惯了的心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已用完就空了……
只剩下姜灵那句“不相配”在耳边不断回响，如同一句无情的判决。
但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强撑着颤动的嗓子开了口。
“灵娘子。”
沈琛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声音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若你的顾忌是这样，那你大可放心……”
“我从未晓得情是怎样一个滋味，直到遇见了你。”
“这心思我不是此刻才起的，许久前就有了，你所顾忌的我都早考量过。”
说到这儿，沈琛的眼中闪烁起坚定的光芒。
“既然我已开口，便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清除前头的阻碍。”
他微微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心悦于你……”
“你可否给我个机会？”
说到后来，沈琛的手已经是控制不住地紧张攥紧。
姜灵长长的眼睫低垂，许久后才又抬起，目光如水，平静地迎向沈琛炙热的眼。
“沈司业。”
“您是一个极好极好的男子，所以我不愿同你迷迷糊糊地敷衍下去。”
“我们不相配，纵使短暂磨合，终究难免兰因絮果。”
“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继续做朋友、做知己，就是继续只做上下级，也好过走那未知的路。”
虽然有些伤人，但姜灵还是将自己的理由一条条说了出来。
“一来，你的心思太藏着了，我从未想过你对我有如此的情意。今番知晓，我的惊吓远远多过惊喜。”
“二来，我们的家世相差太多，沈家是高门大户，而我不过是普通百姓。纵使你现在爱慕我，愿意为我扫清眼前障碍，但是以后呢？
若是在一起了，我们两情相悦，你又能保证我不会因为爱你而改变自己？不会因迁就子女而改变自己？
若是这样……
便不是我心中所求的生活。”
说到这儿，对面的沈琛神色微动，思绪也随着姜灵的话语纷飞起来。
“第三……”
说到这儿，姜灵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我已经答应别人了，若有朝一日我变了心思，第一个考量的人一定要是他……”
看见姜灵这样，沈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打了败仗的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灵娘子，虽然我不知那人是谁……”
“但他可以做到的，沈某一定能做到！”
“你能否……”
只是这话才出，姜灵便坚决地摇摇头。
“不能。”
“沈大人，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
“但……”
“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就算是你能做到一切他能做的事儿，你也不能替我做决定。”
听见这话，沈琛的喉结微动，最终只能苦笑一声。
随后，他的话语带着破釜沉舟的郑重：“灵娘子兰心蕙质，想来不只是沈某一人慧眼识珠。”
“终究还是我来迟一步了……”
“今日唐突，请灵娘子不要挂怀。”
“这绝味食堂的门，沈某还是天天要进的，灵娘子可莫要赶我出去。”
听见这话，姜灵这才松了口气，随后笑笑道。
“那是自然！”
“沈大人，我这绝味食堂的门，永远为您开着！”
恰好一阵风儿吹过，落了满树的花儿。
就似沈琛的心，才刚开放，就又草草落下。一腔的孤勇，最后还是只能换得体面的退出。
姻缘，这两字，终究是强求不得……
沈琛想，若是再早些就好了，若是再早些，肯定能看见满树繁花儿开了。
后面，沈琛送姜灵回去。
才上街，却是突然听得后头一声惊呼。
“灵娘子！”
头簪着牡丹花，身上穿着一身红的裴钰竟是出现在转角。
“好巧！”
裴钰一边向着姜灵跑去，一边巴巴地将自己手上的锦鲤灯直接塞到了姜灵手里。
“灵娘子，这是我才登高夺得的魁首灯，你拿去照路吧！”
此时姜灵才反应过来，刚刚太过尴尬，走的时候太震惊竟是连沈琛送她的兔儿灯都忘了拿了。
而在这时，裴钰似乎才发现沈琛，于是问了一句。
“这位是？”
听见裴钰发问，姜灵赶紧介绍起来。
“这是国子监的沈琛沈司业。”
听见这个答案，裴钰是赶紧笑笑看向沈琛。
“原来是沈司业啊！久仰大名！”
说完这句，裴钰又赶紧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裴钰！圣人才封的忠义郎！”
“也是灵娘子的头号追求者！”
这话一出，火药味儿便是一下子窜上来了。
听得姜灵是赶紧吼了他一句。
“裴钰！”
“哎呀呀呀~你莫生气嘛！我、我这不是在同人介绍嘛！”
看着面前打打闹闹的姜灵裴钰，沈琛自然是看出些什么。
于是，他主动开口。
“灵娘子，既然这位裴郎君是你的熟人，那就让他送你回去吧。”
“沈某家中有事儿，就先告辞了。”
听见这个，裴钰是眼睛一亮，赶紧应下这差事，对着沈琛的背影吼道。
“好咧！沈大人您放心，我一定安全将灵娘送回家里！”
说着，裴钰便献宝似的同姜灵开口。
“灵娘，你刚刚去河边看灯没有？”
“我同你说刚刚那边可是活脱脱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那锦绣绸缎庄的当家娘子，刚才亲手逮住了自家夫君养的金丝雀！三个人正在河边打得火热呢……”
两人说着话儿，身影也是越走越远。
而沈琛并未立刻离去，只是静静地停在了转角望着姜灵和裴钰逐渐消失的方向。
许久后，他才苦笑一下。
天上的焰火恰在此时又放了两发，流光碎金，晃得人目眩神迷，但转瞬就寻不见踪影。
就像他方才捧出，就又不得不亲手放逐的心意……
沈琛仰起头，望向长安城上空那轮清冷的明月。
【也罢也罢。】
随后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重新抬起头迈开脚，又独自一人踏上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