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着缓坡一路向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拐过一道弯，空气忽然变得松快，
平民区到了。
相比于贫民区，这里的街道明显宽敞许多，路边没有积着黑水，煤气灯每隔十来步便是一盏，玻璃罩擦得透亮。
路旁店铺开着门，面包坊飘出酵母的暖香，杂货铺柜台后摆着整齐的煤油灯。
远处传来轨蒸汽机车的“咣当”声，屋顶天线上挂着的湿衣服随风轻晃，偶尔会有夜班工人提着饭盒匆匆而过。
“一街之隔，两个世界啊！”劳博伸了个懒腰，嗅嗅空气，“总算没有那股子馊味了——这里连蒸汽都透着面包香。”
他说得轻松，眼睛却不怀好意的看着卢德格默。
卢德格默淡淡说道：“任何地方都一样。灯点得越亮，影子拖得越长。你想消灭黑暗，就得连光一起消灭。”
前方街口的有轨蒸汽机车缓缓靠站，车厢门“哧啦”敞开，吐出寥寥几名夜班工人。
他们瞥见四人身上的血迹与尘土，下意识避开两步。
安特问：“接下来去哪？”
卢德格默抬手，指向远处一座尖顶钟楼：“先去哨站，”目光扫过伊特法妮，“把她送过去，以后让她在我手底下，我也能看着。”
女孩刚要炸毛，卢德格默补一句：“城墙缺了望手，不想去的话就继续做你的巡逻警！”
伊特法妮鼓起腮，想了一下又把顶嘴咽回喉咙，只是小声嘀咕：“了望就了望……怎么也比巡逻强。”
劳博笑出声，伸臂揽住卢德格默肩膀：“走吧，守夜人，不是说请客吃饭吗？”
卢德格默露出爽快的笑容：“我差点都忘了。走，我请客，你们尽管点！”
说罢，他率先迈步。伊特法妮小跑两步追上，一把挽住卢德格默的左臂，仰头冲他做鬼脸：“我要两份黑布丁，再加蘑菇酱……”
劳博冲安特挤眼：“听见没？有人比我们先下手了。”
“另外，先给我买一套新衣服！”
现在伊特法妮是披着卢德格默的外套，先前那套夜莺行头？现在也不用继续调查，还假扮夜莺干什么？
再说，天是真冷啊……
伊特法妮都快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了。
“忍着，谁让你跑出来瞎胡闹的？活该！”
安特跟上来：“吃完谈正事。恶魔和永恒会……”
话没落地，他突然愣住，目光看向街角。
“怎么了？”劳博顺着视线看去，只是一个卖护身符的小摊。
木箱当桌，黑布做衬，摆着一串串破烂贝壳串成的便宜坠子。
摊主尖着嗓子吆喝：“卖啦卖啦！夜之女神亲手赐福的护身符，一个只要二十铜珍珠！都来看一看！”
声音清亮得与这条灰扑扑的街格格不入，面纱蒙去半张脸，却遮不住高挑身形和明亮眼睛。腰束麻绳，反倒把曲线勒得愈发醒目。
劳博瞳孔瞬间放大，手掌已探进衣襟握住砍刀柄，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兴奋：“完美的身材！你该不会在她身上嗅到恶魔的气味吧？辣手摧花？——我来！”
“你说什么呢？”安特赶紧拉住劳博手腕，把人往后拽，自己跨前一步，声音无奈，笃定，“她是哈莫妮。”
“啊？——”
劳博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伊特法妮和卢德格默也听到了，父女俩一高一矮，同步微张着嘴。
伊特法妮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下意识攥紧卢德格默的外套，指尖把衣服掐出深褶。
卢德格默更狼狈。
守夜人该有的冷峻碎了一地，下颌线绷得发硬，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他右手还悬在半空，原本要拍伊特法妮的后脑警告她别走神，现在干脆悬成一座雕像。
半秒后，他无意识地把悬着的手移到胸前，做出一个半鞠躬，又猛地刹住，那双见惯尸山的灰瞳里，第一次浮出“我是不是该跪下”的慌乱。
哈莫妮？夜之女神？居然大晚上跑到平民区摆地摊？距离他们就二十来步远？
三人的世界观像被谁抽走地基，耳边嗡嗡作响。
安特抄着口袋停在摊前，低头扫了眼那堆破贝壳，又扫了眼面纱上方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你在搞什么？”
“你瞎？”哈莫妮嘴巴有些毒，“看不出来我在赚外快？要买赶紧掏钱买，不买就别影响我生意。”
“不是，你堂堂夜之女神，跑路边卖二十铜珍珠一个的护身符？这合适吗？”
“哪条律典禁止女神摆摊？”哈莫妮用指尖拨得贝壳哗啦作响，“而且，我也没卖假货，这里的东西都被我摸过，算赐福过。再说——”她抬下巴，示意灯火尽头那片黑沉沉的屋顶，“顺便巡视一下领地，两项任务一起完成，效率多高。”
“你是闲得没事干吧……”安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大晚上摆地摊，女神的日程表这么空？”
“空？我的权柄就是黑夜，不趁晚上现身，难道等太阳晒屁股的时候出来？”
一句话把安特噎得直瞪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行，你说得对。那你忙，我先不打扰了……”
“回来。”哈莫妮手腕一翻，掌心已多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我突然想起来你的住处还没安排。待会儿让恩加什在神殿旁边给你找栋独栋别墅，豪华装修，拎包入住。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女仆要几个？”
安特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该不是被污染了吧？斯克雷和维蒂亚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跟那俩比？”哈莫妮喝了一口咖啡，热气扑在面纱上，“我有人性，他们没有。另外，金伯莉和布朗尼也有人性，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个谁……一时半会儿记不起……算了，先不管这些了，趁我现在还没改主意，赶快提条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安特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面纱蒙得严丝合缝，杯口丝毫没沾到布料，她到底是怎么吧咖啡喝进口中的？
夜之女神捕捉到安特游移的视线：“怎么，你也想喝？”手腕一翻，掌心里又魔术般多出一杯热咖啡。
安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于是继续保持沉默，让咖啡的热气在自己鼻尖前徘徊。
夜之女神似乎也没打算等他回答，随手把那杯多余的咖啡往摊桌上一放，语气转为正经：“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有任务。”
一听这个，安特立刻收敛心神，神色认真起来：“什么任务？”
“明天我再把你送进镜世界，”夜之女神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充一句，“当癞蛤蟆。”
“癞蛤蟆？”安特愣住，“什么意思？”
“就是癞蛤蟆爬脚背上——”夜之女神用双手在空气里比划出一只缓慢蠕动的阴影，“不咬人，专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