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冢之内,韩霜刃与陈忘叙说师徒情谊;古冢之外,摄魂师鬼目亦与展燕等人尽释前嫌,聊起些前尘往事来。
摄魂师鬼目之所以在桃林之中精心布置,装神弄鬼,正是为了防止来桃源村寻觅盟主堂宝藏的歹人来此为非作歹,搅扰黑衣初代统领韩霜刃清修。
先前,赛阎罗赫威一伙儿擅入桃源村,便是被鬼目以摄魂炼傀之法制住,炼成人傀,作妖魔鬼怪打扮,恫吓其他闯入者。
之所以有桃林群魔乱舞的景象,正是由于鬼目将陈忘等人误认为来桃源村寻找盟主宝藏的歹人,借一众人傀蛊惑人心,欲摄魂夺魄,而后杀之。
只不过,鬼目在暗中观察之时,亲眼看见陈忘等人在乱坟前鞠躬致敬,不似歹人,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正因如此,鬼目在制服三人之后,才没有起了杀心,只想着演一出戏,将几人吓走,也算了事。
后鬼目于村外巡逻,偶遇芍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十年前被她施术的小丫头。
因怀愧疚之心,鬼目便欲将之留下,寻机解除其身上炼傀之术,助其保留本心,不再有为人所控的风险。
为防止陈忘等人得知同伴不在后,去而复返,寻觅这丫头,酿成事端,这才特意导演了一出阎王娶亲的戏码,既能将几人吓走,又能使之坦然接受同伴的失踪。
摄魂师鬼目虽被展燕一刀毁了一双阴阳鬼目,却并无丝毫怨怼,只用些不知名药草将双目草草包扎,心底里反而为统领韩霜刃能与爱徒相见而高兴。
既知是友非敌,鬼目便欲为几人解除摄魂术。
她托付展燕帮忙从方才沸腾的大锅里舀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分别为白震山和杨延朗灌下,又摇动铜铃,口中念念有词,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顺手解了白震山和杨延朗身上的摄魂之术。
只是这般操作之后,鬼目却不肯如法炮制,继续为芍药解术。
展燕见此摄魂炼傀之术如此神奇,便问其根由。
白震山和杨延朗亦不解这诡异技法,凑上前来,一起静听。
摄魂师鬼目沉吟片刻,解释道:“这摄魂炼傀之法,看似玄之又玄,其实十分简单。所谓摄魂,便是通过展示超脱认知的神迹等手段,层层加深心理暗示,使人原本的认知产生混淆,从而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之中。身处于此种状态的人,极易对他人偏听偏信,再加上婆子我天生一对阴阳鬼目的蛊惑,便能摄人神魂,使人听得,看得,唯独动弹不得。”
几人听闻此等神奇术法,皆感心惊。
鬼目接着说:“而炼傀之法,则是对摄魂之术的深入操作。中摄魂术者陷入迷惘,身不由己,容易偏听偏信,此种状态之下,只要不断用药物和语言施加影响,便可以使之听话,成为可以操控的人傀。”
炼傀之术比起摄魂,反倒是有些晦涩深奥。
看几人听得云里雾里,鬼目便只好举例来讲:“比如这桃林黄符、鬼打迷墙、阎罗恶鬼,便都是我苦心设计的把戏,为的就是混淆各位的认知。只因此术十分耗费精力,且需借助外界环境,层层深入,故此,修习者并不多见。而老婆子我天生一双阴阳鬼目,即是不靠这些,对视一眼,亦能达到摄魂的效果,只是无法深入操作而已。老头子与少年经桃林迷境,对此鬼神之说逐渐相信,于是陷入术中,不能自拔;而黑衣姑娘不信鬼神,自然可以靠自己轻易解脱。”
“那解术呢?我看你给他们灌了汤,口中念念有词,便让他们醒来了。”展燕好奇心起,指着白震山和杨延朗问道。
“那汤不过寻常的醒神汤罢了,固气凝神,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而口中之咒,才是关键。”鬼目解释道:“摄魂师施术,如同给人心门上锁,将人困于心中角落,欲脱而不得。而上锁之时,摄魂师往往会设计一关键词,作为钥匙,一旦念出此词,心门大开,摄魂炼傀之术自解。”
说罢,鬼目又举例道:“比如那白发老者,我设计的词是’老英雄’,而那位小哥儿,则设置为’小懦夫’。”
“欸,凭什么,老爷子就是英雄,小爷我就是懦夫?”杨延朗抢先不服。
鬼目道:“老婆子只是根据二位在桃林之中的表现,随口而言罢了!”
一番话,便怼的杨延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白震山站在一旁,听了这些言辞,开口道:“既然如此简单,还不快为小丫头化解此术?”
“对啊!”杨延朗一拍脑门,道:“快将芍药身上的术也化解了吧!你给她设计了什么词儿?”
“中摄魂炼傀之术者,时日越久,陷入越深。若是今日之术,醒神汤即可解之。”鬼目说到一半,却将话锋一转,道:“可是……”
“可是十年前的术,还能用词语化解吗?”展燕抢先说出。
先前鬼目便说过,自己在十年前被有心之人利用,为一小丫头施加摄魂之术,本欲为其解除心魔,却在施术一半时,被幕后之人强行炼傀。
所以说,芍药实际上,与赛阎罗赫威一伙儿一样,是随时可为人所用的人傀。
听了展燕的问话,白震山和杨延朗也一同追问道:“芍药身上的术,可解吗?”
“可以。”鬼目竟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是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鬼目的答案只有四个字:“她的名字。”
“芍药?”杨延朗脱口而出,不想脑后却挨了展燕的一巴掌。
展燕告诉杨延朗道:“笨小子,若是芍药,那我们平日叫她,不是早就解了那摄魂炼傀术。”
白震山则追问道:“小丫头的本名究竟是什么?”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关窍所在。
“芍药”二字,确实不像一个名字。
“项—念—云”
古冢之中,韩霜刃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项?念?云?”
陈忘复述着这个在脑海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突然之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头猛然一震,随即问道:“念云,她是,是……”
“是,她是你和巧巧的孩子,小名叫做小云朵。”韩霜刃肯定了陈忘的猜想。
念云,念云……
项念云……
想念云……
桃源村中,少年离乡,背负妻子亲手打造的宝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立誓扬名天下,衣锦还乡。
妻子立在村口,目送丈夫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仍旧极目远眺,迟迟不肯回家。
良久,她忽而一阵目眩,只觉腹中微热,口中干呕。
郎中诊断之下,竟有喜脉。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因丈夫名中一个云字,妻子便为女儿取名做念云。
江湖路迢迢,鸿雁难传书。
孩子的父亲飘荡于江湖之中,天为被,地为床,日月为灯,居无定所,行无定迹,闯荡数年,竟不知自己还有个孩子。
苦心人,天不负。
念云五岁之时,京中来人,称丈夫已扬名天下,成为武林盟主,要接妻子入京,从此成双成对,白首永偕。
漫漫长路,虽艰难跋涉,心却是暖的。
一路上,街头巷尾无不流传着少年盟主的传奇故事。
她听得津津有味,并告诉女儿:“那个传说中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传奇之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插曲。
英雄故事里都有美人。
可那些故事中,美人却不是她,而是个叫做朱仙儿的姑娘。
甚至有传言,少年盟主要与那朱仙儿举办大婚之宴。
对此,她一笑置之。
她信他。
可当她抵达京师的时候,盟主堂竟真的在举办婚宴,而她们母女,却被绑架在小黑屋中,相依相伴。
她仍然信他。
直到她亲手打造的宝剑刺穿了自己,她还是信他,比起身上致命的剑伤,她更心疼他被毒瞎的眼睛。
“照顾好我们的……”
竭尽全力,她也要将女儿托付给他。
可就在她要说出来的时候,一根毒针迫不及待地刺穿了她的喉咙,让她带着不甘死去。
也让他背负着杀妻的罪,负疚地活着。
直至今日,在这桃林古冢之中,他才终于明白妻子临终前的话里的意思。
怪不得她身上总能看到你的影子。
怪不得她长的和你如此相像。
原来那丫头就是我们女儿:
项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