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没有得到最高权力时往往谨小慎微,可一旦得到它,就会立刻变得狂妄自大起来。
一路走来,雷闯最擅长的伎俩就是借刀杀人。
无论是十年前借盟主堂大婚杀害老门主葛洪,还是十年间借清除项云残党杀害门中不服自己的故旧遗老,如今又借项云之手清除少门主葛修文,借浪里蛟郑憨大之手解决二少爷葛修武,再借项云之手手刃杀子仇人封不平,可谓步步为营。
幕后运筹,不沾因果。
多年以来,玄武门中竟无几人识得其真实面目,就算雷闯屡次僭越,挡在少门主面前发号施令,也被大家习以为常。
弟子们只以为雷闯为门中之事鞠躬尽瘁,不曾想他竟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如今,二位公子已经基本确定死亡,所有的障碍均被清除,雷闯已经站在权力的顶峰,无人可以阻挡。
此时此刻,登临顶峰的雷闯反而不急于杀死陈忘了。
雷闯手持桨刀,缓缓走向玄武首,站在那又长又高的台阶之上,俯瞰玄武门的众多弟子们,颇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自负和大权独揽的从容。
这,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吗?
是的,这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
如今,它触手可得。
玄武首下,众多弟子一片大乱。
雷闯知道,突然失去领路人,大家都会对玄武门的未来感到迷茫。
而他雷闯,将临危受命,做玄武门的领路之人。
雷闯用手中桨刀刀柄猛戳地面,发出铿锵之声。
铛,铛,铛……
三声击响回荡在玄武门中,震动耳膜。
直到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在自己身上,雷闯才缓缓开口道:“如今玄武门二位公子接连丧命,葛家虽无后人,但玄武门仍在。堂堂四大派之一,怎能因一姓之亡而分崩离析?今我雷闯不才,愿暂代玄武门门主之位,他日若觅得良才,再将门主之位拱手相让。”
一番话,引得玄武门弟子们一阵纷纷议论。
有支持的,认为支撑玄武门非雷闯不可;也有反对的,但也只是认为二位公子尸骨未寒,雷闯此行未免操之过急,但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虽然各有想法,但是真正面对高高在上的雷闯,却无人敢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敢在暗地里小声议论。
雷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不敢出头家伙们的议论,开口道:“今日,我便发玄武令三条,请大家务必遵从。”
玄武令乃玄武门门主专属令牌,代表了玄武门的前进方向和未来路线,遵守了玄武令,便是默认了发令者的门主地位。
雷闯的眼光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众弟子,见弟子们目光闪烁,不敢与之对视,感到十分满意。
他清了清喉咙,道:
“一、诛杀魔头项云,报我玄武门的新仇旧恨。
二、下江湖追杀令,所有玄武门弟子,若见浪里蛟郑憨大,不必讲话,直接杀死。
三、即日,开放’桑’、’建’、’若’、’寻’四堂,四位堂主解禁,不必驻守玄武足观察海眼动静。另外,玄武门移居玄冥泽边缘陆地,不必死守水都玄武像。”
对于雷闯的玄武令,前两条自不必说。
葛家二位公子接连被杀,此仇不报,玄武门如何立足于江湖?
这也是雷闯的高明之处,将两件必做之事混于玄武令中,若不从,则是有仇不报,会立刻丧失人心;若遵从,等于变相承认了雷闯的门主之位。
关键在于第三条。
这一条,也是弟子们议论最多的一条。
出于长久以来的惯性思维,弟子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这座巨大的玄武像。
玄武像是门派的信仰和基石,沉淀着玄武门的百年历史,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与此同时,无人可以忽略的事实是:自从十五年前玄冥泽涨水,玄武像就已经不适合这个门派继续居住和存续了。
十年前,玄武像本该完全被玄冥泽淹没,是门主葛洪逆天而行,强行堵塞四小海眼,阻止了玄冥泽涨水,才给玄武门强行续命十年。
十年间,葛洪门主留下的将海眼疏通,等玄武出水的梦想在一代代玄武门弟子之间传承,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
漫长的等待会耗尽人的信心和耐心,对于玄武出水的迷梦,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了。
十年间,完全淹没在玄冥泽之下的玄武像已经逐渐残破和不堪重负。
玄武尾出现了严重的渗水,玄武内部空间也常年处在潮湿和阴暗的环境之中,不少弟子都患有湿疹,年长的弟子甚至饱受风湿疾病的折磨。
莫说水下的玄武门,就是外面那看似热闹的水都,在数十年的大水浸泡下,人口也在逐渐流失。
大家陆续离开了看不到龟背的龟背岛,搬到陆地生活。
长此以往,水都早晚会变成一片废都,玄武门也将不再有未来。
这个时候,雷闯提出的搬迁玄武门的提议怎能不让人心动?
人固然是恋旧的动物,可一切不切实际的恋旧都要建立在实际的基础之上。
小声的议论逐渐变成了沉默、沉思。
越来越多的弟子表示支持玄武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承认了玄武门将由雷闯继承门主的事实。
满堂弟子,只有巨剑小妹胜英奇还在为自己的大哥二哥而伤心哭泣。
看着逐渐倒向雷闯的玄武门弟子,她抬头嘶吼道:“少门主尸骨未寒,二哥生死未明,你们就开始商议改弦更张、另立门户之事,如何令死者安息?怎不让生者心寒?”
孔双索见胜英奇过度伤心,不能自已,走到她身边,蹲下劝道:“英奇,两位少爷接连离开,孔叔知道你伤心,孔叔何尝不心痛如绞?弟子们何尝不心如刀割?可是现实就摆在这里,门中不可一日无主,雷总管临危受命,主动扛起玄武门重担,为二位少爷报仇雪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迁移玄武门,这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胜英奇虽行事凌厉,但二位兄长不在,势单力孤,怎能说的过门中长老?
她只是默然流泪,再无他话。
雷闯见门中已无异议,将桨刀向前一指,瞄准陈忘,道:“今日,玄武门当杀项云恶贼,为少门主报仇,为武林除害,必能借此扬名天下。今后迁到陆上,亦无人敢小视我等。”
“杀!”玄武门弟子齐声高呼。
“且慢!”
就在雷闯即将下达处决陈忘的命令的时候,鬼手七爷却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七爷,你要违抗玄武令?”雷闯的语气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鬼手七爷年纪大,阅历丰富,自然不易被众人裹挟,反而在雷闯步步为营的算计中看出些许端倪。
他毫不客气的反驳道:“玄武门门主才可发玄武令,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僭越?”
说罢,鬼手七爷更是直言不讳道:“如今二少爷葛修武生死未明,孔双索也只是说他与那恶匪郑憨大共入水中,久久未曾浮起而已,你却口口声声说他已经死了,是何居心?难道当务之急,不是举玄武门之力入大海眼,寻找二少爷葛修武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一个总管,凭什么僭越门主之位?”
鬼手七爷的一番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珠玑,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惜,七爷面对的,是站在权力巅峰极度膨胀后的雷闯。
精心谋划,步步为营,终得胜果。
这样的人,在野心膨胀到极点的同时,还会自认为有天命在身,行事也会更加肆无忌惮。
面对质疑,雷闯竟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直接走下台阶,将桨刀横架在鬼手七爷的脖子上。
他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七爷,你敢反我?”
鬼手七爷伸直了脖子,毫无惧色,道:“老夫受葛家大恩,才呆在玄武门中,一心侍奉葛家两位少爷。你雷闯不过一僭越之辈,老夫岂会惧你?”
雷闯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你就去死吧!”
说罢,雷闯毫不犹豫地挥舞桨刀,冲鬼手七爷脖子砍去。
对雷闯而言,玄武门中像七爷一般不支持自己的,恐怕不在少数,为了减少麻烦,正好拿七爷开刀,以儆效尤,顺便也可以试探一下门中弟子的底线。
“七爷!”
胜英奇大喊一声,手中巨剑随身体轮转几圈,径直向桨刀击去,试图挡住这致命一击。
葛家两兄弟和胜英奇几乎都是在老爷子的照顾下成长起来的,在英奇心中,早将七爷当作了亲爷。
铛——
巨剑与桨刀猛然相碰,发出一声声震破耳膜的巨响,回声响荡在玄武门中。
但胜英奇毕竟年纪小,力量亦不及雷闯,被桨刀一拨,整个身体便腾空跃起,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拿下。”雷闯看向孔双索,发号施令。
孔双索领命,一甩手中铜分锁,铜链将胜英奇身体绕了两圈,系在铜链一端的铜钩在孔双索手中,勾揽在胜英奇的脖子上。
胜英奇噙满泪水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看向孔双索,哀求道:“孔叔,放开我,他要杀七爷啊!”
胜英奇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铜分锁捆的越紧。
即便忠实地履行着雷闯的命令,孔双索的内心却有些动摇。
孔双索一边拉住胜英奇,一边为鬼手七爷求情道:“雷总管,七爷毕竟是门中长者,虽言语有失,但罪不至死。”
“小孔,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外刚内软的性子,”鬼手七爷看向拦着胜英奇却又要为自己求情的孔双索,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门中与你同辈共有五人,如今却只剩你和尹三刀,若非这性子,你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说罢,鬼手七爷又看向雷闯,道:“要杀老头子我立威吗?来吧!悉听尊便。不过老头子要你记住,昨日之恶,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已用命给你还了,今日之恶,将来必有所偿。”
听鬼手七爷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雷耀祖之死,雷闯气上心头,怒不可遏。
他怒喝道:“我的报应到不到尚未可知,可七爷的报应,可就握在我的手中。”
而后,雷闯凶狠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众弟子们,吼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说罢,雷闯抬起桨刀,朝着鬼手七爷的脖子猛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