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不，是作为“地板”的无数书页，正在被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撕碎、吞噬。
扭曲的书架如崩塌的山脉，倾倒而下，将无数故事砸成纷飞的铅字。
整个时墟图书馆，这座由概念构筑的迷宫，迎来了它自己的“终结”。
季岚抱着怀中昏迷的少女，在那片倾覆的天地间，如一叶无助的扁舟，疯狂穿行。
他的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发力，都传来骨骼摩擦的剧痛。
但他抱着艾莉雅的左臂，却稳如磐石。
“啧……”
他啐出一口混着血沫的唾沫，暗紫色的时墟之眼疯狂转动，解析着这片崩塌空间中每一条生路与死路。
那个叫碎骨的铁罐头，撤退的方式是直接融入这片“破灭”本身。
而他们，却要在这场破灭的盛宴中，找到一个逃生的缝隙。
“喂，小公主，抓紧了。”
季岚低声对怀中毫无知觉的少女说了一句，随即脚下猛地发力。
他的身影如一道逆行的流光，迎着倾塌而下的书页洪流，冲向一处空间波动最剧烈的扭曲点。
那里，是这座“故事”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处。
也是唯一的出口！
轰！
他刚跃出，身后那片承载了无数悲剧的图书馆，便彻底坍缩成一个漆黑的、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点。
然后，无声地，归于虚无。
……
双脚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那是一种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冰冷而死寂的触感。
季岚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带来火烧般的疼痛。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艾莉雅平放在地上。
少女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那只无力垂落的、只剩下森然白骨的右臂，在这片昏黄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里是瓦尔登。
他们逃出来了。
可周围的景象，比那座崩塌的图书馆更加令人绝望。
天空是永恒的锈黄色，仿佛被看不见的炉火炙烤了千百年。
残破的蒸汽管道如巨兽的骸骨，瘫在街道两旁，不时从裂口中喷出带着硫磺味的惨白蒸汽。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名为“腐朽”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
季岚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枚通体翠绿、灵气逼人的宝玉，正静静地悬浮着。
神威玉。
来自高天原的“报酬”。
他的时墟之眼，轻易地看穿了这枚宝玉的本质。
其中蕴含的，是无比精纯的灵力洪流，足以让一个虚境修士的消耗瞬间补满。
而在那灵力的最深处，还潜藏着一缕……属于太阳神明的，霸道而灼热的意志。
高天原。
那个年轻而威严的声音，那句“我需要你那双‘眼睛’”，在他脑海中回响。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烙印。
接受了这份馈赠，就等于欠下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人情。
季岚的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他看了一眼身旁昏迷的艾莉雅，又看了看她那截可怖的白骨手臂。
“人情……”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季岚这三千六百世，欠下的人情，还差你这一个吗？”
话音未落，他握紧了拳头。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咔嚓——！
那枚足以让任何修士为之疯狂的“神威玉”，在他掌中应声碎裂！
磅礴的、近乎失控的灵力洪流，如决堤的星河，轰然爆发！
在数十米外的一处阴影中，服部半藏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感受着那股骤然爆发又迅速被引导的庞大能量，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捏碎了神威玉？！
这个疯子！
那可是高天原的神物！不仅能瞬间恢复灵力，长期佩戴更能洗练神魂，甚至有机会窥见一丝神道法则！
他就这么……用了？
而且，看那股灵力的流向……不是为了他自己！
季岚没有去吸收那股狂暴的灵力。
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缕太阳神力的冲刷。
他只是作为一个“管道”，一个“桥梁”。
他引导着那股纯粹的生命能量，将其尽数注入身下这片被“腐朽”诅咒的大地。
然后，他缓缓抬起那只骨骼尽碎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向艾莉雅的眉心。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肃穆。
那张因伤痛而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异色的眼眸，仿佛倒映着宇宙的初生与终结。
“《天律二十四章》……”
他轻声吟诵，声音不大，却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某种至高的法则。
“……春之极。”
“枯木逢春！”
不需要繁复的律法条文，只因他本身，就已经领悟了那终结与起始的循环真理！
嗡——
以他的指尖为中心，一圈温润的、仿佛蕴含着整个春天希望的翠绿色光晕，柔和地扩散开来。
光晕所过之处，锈蚀的地面上，竟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缕缕嫩绿的细芽！
那股源自神威玉的庞大生机，被“春之律”彻底驯服、转化。
化作了最纯粹、最温和、最本源的……创生之力！
绿色的光华，如春风，如流水，温柔地拂过艾莉雅的身体。
尤其是她那截森然的白骨手臂。
在绿光的笼罩下，令人牙酸的一幕发生了。
一丝丝鲜红的血肉，如同藤蔓般，顺着那光洁的白骨开始向上攀爬、生长。
纤细的血管如红色的蛛网，重新编织成形。
脆弱的神经在绿光中被修复、连接。
然后是丰润的肌肉，晶莹的脂肪……
最后，一层吹弹可破的、闪烁着健康光泽的白皙皮肤，将一切覆盖。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一截象征“代价”与“死亡”的白骨，就这么在磅礴的生命力冲刷下，血肉重生。
那只新生的手臂，甚至比她之前的手臂，更加完美无瑕，宛若神明最杰出的艺术品。
“唔……”
艾莉雅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
季岚收回手指，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强行引导如此庞大的能量，对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荷。
但他看着少女安详的睡颜，嘴角却勾起一抹疲惫而又满足的微笑。
“我的小公主，身上可不能有瑕疵。”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对自己炫耀一件珍贵的宝物。
远处的阴影中，服部半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眼中的惊愕，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这个男人，行事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
他可以为了一个瞬间的战机，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去赌。
也可以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御主”，毫不吝惜地毁掉一件足以改变战局的神物。
疯狂，偏执，却又恪守着某种……荒诞的原则。
高天原的那位大人，看中的绝不仅仅是他的“眼睛”。
而是这双眼睛背后，那份足以颠覆一切的，无法被预测的疯狂。
服部半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阴影，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之事，暂且作罢。
但这份“交换”，已经成立。
季岚并不知道有个忍者在暗中观察自己。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那条依旧耷拉着的右臂，疼得龇牙咧嘴。
“嘶……亏大了。”
他嘴上抱怨着，但那双异色的眼眸，却平静地扫视着这座死寂的蒸汽之城。
神威玉的能量，暂时压制了艾莉雅体内的“锈蚀之疫”。
但治标不治本。
这座城市，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病灶。
只要还在这里，那名为“寂灭”的诅咒，就随时会卷土重来。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永恒昏黄的天空。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他轻声自问，声音消散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中。
怀里的少女呼吸平稳，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而她的守护者，则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之上，开始思考下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