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叶梵生摊了摊手，“你的小御主。眼光不错，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就是……跟你那时候挺像的。”
季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那时候？哪个时候？被一群机械造物追着满世界跑，每天都在盘算怎么活到明天的那个时候吗？
“她比我那时候强多了。”季岚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艾莉雅往身后又拉了拉。
少女的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脑袋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缩进季岚的影子里。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白发青年的目光，虽然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一切，让她无所遁形。
“别紧张，小姑娘。”叶梵生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温和地笑了笑。
“我叫叶梵生，天文台的……嗯，一个跑腿的。算是你家这位先生的老朋友了。”
他话音刚落，便随意地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果冻。
艾莉雅惊愕地发现，季岚和叶梵生的嘴唇仍在开合，但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风声、远处建筑残骸的吱呀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切都清晰可闻。
唯独他们之间的对话，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好了，现在可以聊点大人之间的话题了。”叶梵生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你问题很多，我知道。”
季岚沉默着，石绿色的右瞳中，时墟的旋涡缓缓转动，审视着这位老朋友。
他确实有满肚子的问题，多到不知从何问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英灵？”他最终还是挑了最核心的那个。
“因为你够资格，也因为……时机到了。”
叶梵生双手插回裤兜，悠然踱步，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你在青铜纪元击退鲲鹏，又在终末之时，击退了那个藏头露尾的查理斯。”
“这两次救世的壮举，本身就足以让你在时墟之上，留下不灭的传说刻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但真正让你变得独一无二的，是你最后做的事。”
“你吞噬了整个界海的衰老与终末，将那片死寂连同你自己一同埋葬。”
“那份‘终末’的本质，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力量，成了一种‘现象’。”
叶梵生的语气很平淡，却在季岚的心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以，被召唤出来的，并非你的灵魂，甚至不是单纯的投影。”
他指了指季岚，“而是‘季岚拯救世界，并与终末同归于尽’这一整个‘现象’本身。”
“你，是活着的传说，是行走的概念。”
季岚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眉头紧锁：“谁干的？这种事，不该是世界本身才能做到吗？”
“正常来说，是的。”叶梵生点了点头，“但总有些存在，喜欢在规则的边缘反复横跳。”
“你的诞生，引起了至少七位存在的关注。祂们都是站在时墟洪流顶点的神王级。”
“而我们天文台，只是其中之一。”
“我们没有创造你，只是在那个小姑娘举行仪式的时候，稍稍‘引导’了一下坐标。”
“让她那根脆弱的鱼线，精准地钓起了你这条……时墟巨兽。”
叶梵生这番比喻，让季岚的脸色黑了几分。
“所以，天文台的目的呢？”季岚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告诉我你们只是想找个老朋友叙叙旧。”
“当然不是。”叶梵生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至于目的嘛……”
他卖了个关子，抬头望了望那片被墨色与圣光撕扯得伤痕累累的夜空。
“等你解决了这里的麻烦，带着你的小御主，走到这场闹剧的终点。”
“答案，或许就在那里等着你。”
“……”季岚就知道会是这样。
谜语人，永远都是谜语人。
“走了。”叶梵生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向杨戬。
那位沉默如山的神将，眉心天眼的神光早已内敛，只是平静地看了季岚一眼，微微颔首。
那一眼，没有审视，没有威压，只有一种平等的、属于战士间的认可。
“对了，”叶梵生走到一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了一句。
“这场‘七天圣战’，棋盘上的玩家比你想象的要多。”
“天国、我们天文台、还有刚才那个躲在阴影里的老鼠，以及那个金闪闪的疯子……”
“他们背后，都代表着一方势力。而你，是最大的变数。”
“小心点，别一不留神，成了所有人优先清理的目标。”
话音落下，他和杨戬的身影便如水汽般融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周围那层隔音的结界悄然散去。
死寂的废墟上，只剩下季岚和那个依旧处于茫然与虚弱中的少女。
季岚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七天圣战？听起来就像个麻烦的旋涡。
不过，他现在也懒得去深究了。
天文台这群混蛋的德行，他早在青铜纪元就领教得一清二楚。
嘴上说着维护时墟平衡，干的事却一件比一件出格。
但他们的目的，季岚心里大概也有个数。
从青铜纪元的四圣印，到界海的不周山……
他们所图谋的，似乎都和那个早已失落的华夏神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群恋旧的老古董。”
季岚低声自嘲了一句，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艾莉雅正用一种担忧又困惑的眼神望着他，小手还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季岚先生……您，没事吧？”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颤抖。
刚才那短暂的隔绝，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没事。”
季岚的表情瞬间从深沉切换回了平日里的随性，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慵懒的笑意。
他抬起手，想像以前安抚那个小骑士一样，摸摸艾莉雅的头。
手掌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季岚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他能感觉到，艾莉雅体内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再待下去，恐怕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嗯……”艾莉雅乖巧地点了点头，努力想站直身体，双腿却一阵发软，险些再次摔倒。
季岚顺势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抓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那里本该背着一口沉重的、足以镇压世界的棺椁。
然而，入手处却是一片空空如也。
季岚的动作一僵。
他这才猛然想起。
葬界棺……已经不在了。
在自己选择与界海一同沉寂之前，就交给了那个固执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骑士。
交给了虞溪。
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葬界棺那么重，她背着会不会很辛苦？
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在他心底悄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