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这两个字仿佛没有重量，却在落入艾莉雅耳中的瞬间，化作了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山峦。不，比那更糟。它像一根无形的探针，刺入她的灵魂深处，并非为了拷问，而是为了估价——然后，带着一抹轻蔑，宣布她一文不值。
在“终末”的面前，谈论代价，何其傲慢。
她想说愿意付出一切，可迎上那双异色的瞳眸，所有言语都化为虚无的尘埃。那只石绿色的眼睛，是历经亿万次潮起潮落后，再无波澜的死海。而那只暗紫色的旋涡，则让她确信，自己所谓的“一切”，连成为他掸落的灰尘都不配。
“看来，你还没有答案。”
季岚的语气无波无澜，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这个被恐惧攫住的御主，投向了钟楼之外，那片被铁锈与死亡统治的城市。
无数扭曲的黑影，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被这里最后一缕微弱的“生命”甜香所吸引，如嗜血的蚁群般汇聚而来。
季岚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麻烦。
他本能地引动体内那足以倾覆世界的法则，那早已化作灵魂本能的诗篇，在唇边酝酿。
“立春……”
仅仅是两个音节，一股足以令时空凝滞的无形律动，就要以他为中心荡开。
“呃……咳！咳咳咳——！”
身后，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
季岚猛然回头，只见艾莉雅蜷缩在地，身体痉挛般抽搐。每一次咳嗽，都有混杂着暗色金属碎屑的黑血从她唇角疯狂涌出。她那本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气息，此刻如同被巨手攥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黯淡！
季岚瞳孔骤缩，几乎是同一时间，强行斩断了与法则的共鸣。
那即将席卷一切的力量，如从未出现过一般，瞬间消弭。
艾莉雅的抽搐随之平息，只剩下破风箱般痛苦而粗重的喘息。
季岚沉默了。
他低头，审视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一抹夹杂着自嘲与恍然的弧度，在他嘴角无声地绽开。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当初那位高天之上的帝俊，是何等的……无力。
明明身负妖族天帝的无上权柄，明明执掌着足以炼化星辰的周天星斗。
却只能发挥出那般束手束脚的力量，每一次催动，都会让身为御主的自己，灵力濒临枯竭。
何其相似。
空有半步王座的境界，空有对《天律二十四章》的终极理解。
却被这个弱小到可怜的御主，死死地捆住了手脚。
一尊拥有灭世引擎的神只，却被装在了一个只有几滴燃油的油箱里。
“呵呵……”
季岚低声失笑，笑声中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鸟先生，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你了。*
同时，他亦明悟了另一件事。
自己会被这个濒死的时墟所响应，恐怕不单是坐标错乱，将自己误认为别西卜。
更是因为……自己轮回刻印中，那三千六百次死亡凝结出的，“终末”的本质，与这个世界正在迈向的“腐朽”，产生了最深层的、致命的共鸣。
是那份沉寂已久的“病”，被同类唤醒了。
轰隆——！
更加狂暴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钟楼的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爪牙刮擦石板的尖锐噪音，正沿着楼梯飞速逼近。
季岚收敛所有思绪，眼神重归绝对的冰冷。
既然大范围的“律法”无法动用……
那就用最原始的“解析”好了。
他身形一晃，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扼守住楼梯口。
一个锈蚀行者刚探出头，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
季岚的手指，已经看似轻描淡写地，点在了它胸腔内一个核心齿轮的传动轴上。
那不是蛮力。
而是基于对“构造”与“法则”的绝对理解，找到的、维系其存在的，最脆弱的逻辑奇点。
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终末紫意，一闪而逝。
没有爆鸣，没有冲击，只有一声仿佛幻听般的，清脆的“咔”。
那是“概念之弦”被拨动的微响。
下一秒，那个锈蚀行者全身的动作瞬间凝固。构成它身体的所有零件，无论是金属、发条还是血肉，都仿佛遗忘了“连接”这一概念。
哗啦一声，它“解体”了，散成了一地毫无关联的废铁与碎肉。
季岚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侧身避开另一只行者的利爪横扫。身体以一个反物理的柔韧角度拧转，一记手刀，精准无误地切中了对方的颈椎与颅骨的连接处。
同样的结果，无声的“解离”。
他仿佛一位优雅而冷酷的庖丁，游走在死亡的结构之间，高效地肢解着这些名为“生命”的拙劣造物。
他一把抓起还在失神的艾莉雅的后领，将她几乎是提着架到了身边。
“跟上。”
冰冷的声音，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艾莉雅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踉跄着跟紧他的步伐。
季岚没有选择从怪物群中硬闯，而是带着她，从钟楼另一侧被轰开的巨大豁口，纵身一跃。
凛冽的夜风灌入艾莉雅的口鼻，失重感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然而在半空中，季岚的脚尖在垂直的墙壁某块凸起的砖石上，蜻蜓点水般一触。
下坠的狂暴势能瞬间化为无形。
他们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黑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远处另一栋阁楼的屋顶。
与此同时，在凡人无法触及的维度，另外几双眼睛，也正注视着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残忍戏剧。
……
无尽云海之上，至高天界。
恢弘的殿堂内，流光溢彩，圣歌回响，但这一切都无法让虞溪的心情好起来。她站在刘尚身边，好看的眉头紧锁。
“我还是不明白，天主究竟在想什么？”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烦躁，“把我们从界海防线那种地方紧急召回，就是为了参加一场……模仿异教徒的英灵战争？七个御主，七个英灵？这听起来就像某个时墟里说书人编造的故事！”
刘尚的神色比她凝重得多，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身姿如松，面容坚毅的身影，轻声告诫：“虞溪，慎言。这次的‘七天之战’，非同小可。”
“刘兄说的没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传来，正是岳飞的御主，赵恒。他神情肃穆地走来，“此事绝非儿戏。这次的召唤，是天国那位至高的神王，亲自降下的谕令。”
虞溪的瞳孔微微一缩：“神王……亲至？”
“不错。”赵恒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而且，据我所知，被选中的参与者，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这早已不是御主间的游戏，稍有不慎，便会演变成真正的……神战。”
……
时墟的另一端，星辰深处。
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又交织着古老星象奥秘的天文台内。
叶梵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那个正像发现新玩具一样，兴奋地拨弄着星轨仪的橘发少女。
“我说，徐大小姐，”他的语气疲惫得像连续工作了三百个小时，“我们天文台一口气占了两个名额，这已经是严重坏了规矩。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徐翎雪闻言，转过身来，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熠熠光辉。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尖：“规矩？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再说了，你不觉得这超有意思吗？这么明目张胆的抄袭！我倒要亲眼看看，他们能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样。”
叶梵生扶住额头，发出一声长叹。
“哎呀，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嘛。”徐翎雪三两步凑过来，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而且，我为什么非去不可，你该去问问月亮上那个该死的老头子！”
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爽与好奇交织的奇妙神色。
“非要给我安排什么‘命中注定’的姻缘。”
“虽然我对那玩意儿半点兴趣都没有……”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腹黑的弧度。
“……但我对他给我选的那个人，非常，非常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