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残酷的血肉搏杀,在城墙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墙垣激烈展开。
终于,有靖乱军士兵成功攀上城头,立刻与蜂拥而来的守军绞杀在一起。
刀剑疯狂地碰撞、砍斫,骨骼碎裂的闷响,临死前的惨嚎,鲜血喷溅的嘶嘶声,混杂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苏落一杆长枪舞得如同银龙出海,枪影闪烁间,接连挑翻数名试图堵缺口的敌兵,奋力扩大着宝贵的突破口;
韩章则更为悍勇绝伦,手持双刀,如同旋风般卷入敌群,双刀翻飞,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雨腥风;
项莽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仗着身披重甲,如同一头发狂的人形巨熊,根本不闪不避,直接用肩膀和厚重的盾牌猛撞,硬生生撞开了守军仓促组成的枪盾阵,为后续潮水般涌上的部队打开了生命通道!
而那些新附者们,为了生存,为了武阳许诺的那一丝渺茫却已是唯一的“新生”机会,更为了身后那些督战队老兵冰冷无情、随时可能劈下的战刀,也被逼出了惊人的、甚至是疯狂的战斗力。
他们嘶吼着,面目扭曲狰狞,眼中布满血丝,如同彻底绝望的困兽,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疯狂地扑向那些昨天或许还是“自己人”的守军。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比靖乱军老兵更熟悉这座城的某些薄弱环节,认得一些守军的面孔,动起手来反而更加无所顾忌,有时甚至显得更为凶残暴虐。
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在此刻成了换取信任和未来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筹码。
望江守军本就寡不敌众,外无援军——荀仲业的主力被其他方向的靖乱军疑兵死死牵制在外围,即便此刻得知望江危急,也已是远水难救近火,更何况是否敢全力来救亦是未知之数。
在内有泰山压顶般的强攻、外无丝毫希望的双重碾压下,守军的抵抗虽然依旧顽强惨烈,却如同不断融化的冰层,裂痕迅速扩大,最终彻底崩溃。
城墙上的缺口被一个个打开,并且如同雪崩般不可逆转地扩大、连接。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漫长无比的煎熬后,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无数木料碎裂迸射的声音,望江城那扇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厚重城门,在冲车不懈的、毁灭性的撞击下,轰然向内洞开!
断裂的门闩和破碎的城门碎片四处飞溅!
“城门破了!杀进去!一个不留!”
早已等候多时、焦躁不安的靖乱军重甲骑兵发出一片兴奋的狂吼,如同钢铁洪流般,汹涌灌入城内!
更多的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从缺口、从云梯、如同蚂蚁般涌入这座终于被撕开防御的城池。
城防至此,全面瓦解。
残余的守军或彻底失去斗志,四散溃逃,或绝望地丢弃武器,跪伏在地,磕头乞降。
望江城,破了!
城内瞬间陷入了最后阶段的混乱和零星巷战,但这一切在绝对优势兵力的无情清剿下,迅速平息下去。
街道上伏尸处处,血流滑腻。
武阳在精锐亲卫的重重簇拥下,策马缓缓踏入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望江城。
他冷峻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街道两旁门窗紧闭、死寂无声的民宅,以及满地狼藉的战争残迹。
“传令!”
他的声音平稳冷硬,没有一丝一毫胜利后的狂喜,只有不容置疑的铁血秩序,
“一、各部即刻整肃军纪!派出所有执法队巡视全城!敢有趁乱劫掠民财、滋扰百姓、奸淫妇女者,无论新兵老兵,立斩不赦!首级全部悬于四门旗杆示众,以儆效尤!”
“二、即刻组织人手,大量书写并张贴安民告示,言明我军只诛首恶,不累无辜百姓。立即打开官府粮仓,就地放粮,赈济城中饥民,稳定人心。”
“三、立刻派兵封锁府库、粮仓、武备库、官署!所有物资钱粮,一律登记造册,严加看管!胆敢私藏、抢夺、中饱私囊者,无论职位高低,一经发现,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命令被一道道迅速传达下去。刚刚经历血腥厮杀、煞气未消的军队,立刻展现出其冷酷高效的另一面,化身为一支纪律森严的部队。
几颗血淋淋的、刚刚被砍下的头颅——属于几个试图趁火打劫、抢劫商铺的士兵——被迅速悬挂于高高的旗杆之上,那死不瞑目的表情立刻震慑了所有蠢动的心思。
大量的安民告示被张贴在街头巷尾,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从官仓中被搬出,在士兵的维持下,开始有序分发到那些面黄肌瘦、胆怯又带着期盼的百姓手中,城中的恐慌情绪开始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观望所取代。
与此同时,清点府库的工作也在紧张进行。
当沉重的库门被打开,看到那里面堆积如山的粮秣、草料、军械、铠甲以及成箱的钱币时,负责清点的军官和文吏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持续作战多日、一直紧绷的粮草后勤危机,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决定性的缓解。
这座望江城的财富,将成为靖乱军继续挥师前进的坚实根基。
望江城头,那面残破的守军旗帜被抛下,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玄底金字的“武”字大旗,它在硝烟中缓缓升起,迎风猎猎飘扬。
城墙上下,尸骸枕籍,血流漂杵,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代价。
而城内,一种冰冷而有序的、建立在铁血和死亡之上的新秩序,正在血与火的余烬中,被武阳以绝对的力量,强行建立起来。
望江城的城墙仿佛一个刚刚经历惨烈搏杀、浑身浴血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秋日苍茫的天穹下。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怨灵般丝丝缕缕地从焦黑的梁木、破碎的瓦砾间升起,与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构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战争余韵。
武阳独自立于最高处的一段垛口后,玄色的大氅在渐起寒意的秋风中猎猎摆动,宛如一面不祥的旗帜。
他极目远眺,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越过城外那片尸骸尚未清理完毕、乌鸦盘旋聒噪的原野,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片隐约可见、却透着森严杀气的连绵营垒——那是庆城,以及像匍匐巨兽般驻扎在其外的荀仲业主力大军。
他的脚下,是刚刚被鲜血与烈火征服的坚城;他的身后,是已然膨胀至超过七万之众的庞大军团。
靖乱军的营盘如同钢铁丛林,围绕着望江城向外蔓延,旌旗遮天蔽日,不同编制的号旗杂乱却充满野性地飘扬着。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工匠修复器械的敲打声、以及数万人汇聚而成的低沉嗡鸣,共同形成一片庞大、沉闷而充满原始力量的轰鸣,声势浩大,足以令任何窥视者心胆俱裂。
尽管这支军队内部良莠不齐,构成复杂——新附的三万余降卒眼中大多还残留着惊惧、茫然与对未来的极度不确定,他们穿着不合身的号衣,握着不熟悉的兵器,如同被强行塞入战争机器的零件;
而四万靖乱军老兵虽带着胜利的疲惫,眼神却更加锐利警惕,他们审视着新同伴,也警惕着外部威胁——但此刻,他们汇聚在一起的庞大规模和刚刚那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所铸就的凛然兵威,却是实实在在、毋庸置疑的。
这股骤然崛起的强大力量,如同一柄刚刚淬火出炉、饮饱了鲜血的巨剑,剑锋森寒,剑尖笔直地指向庆城方向,带着赤裸裸的挑衅与压迫。
庆城,荀仲业中军大帐
“哗啦——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精美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水和碎片四溅,沾湿了旁边将领的战靴和下摆。帐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荀仲业霍然站起,脸色铁青得吓人,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拉风箱般喘息着,额角太阳穴处青筋突突狂跳。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溃兵拼死送回的、边角染着暗红血污的军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绢纸嵌入肉中。
“望江失陷!三大囚营……整整五万囚徒、战俘啊!就这么……就这么被武阳那逆贼一举劫掠一空,反过来成了捅向我们的尖刀?!”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而微微颤抖,甚至带上了几分嘶哑,
“他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麾下尽是能日行千里的天兵天将?!前线日夜不停袭扰牵制我主力的,难道是他的鬼影不成?!”
帐下分列两旁的诸将皆垂首屏息,脸色同样难看至极,无人敢在此刻触霉头接话。
这消息太过震撼,如同数九寒天兜头浇下的一桶冰水,让他们从头顶凉到脚心。
他们原本的战略判断完全被颠覆,以为只是在和一支异常滑溜、战斗力不俗的靖乱军偏师周旋拉扯,却不料武阳主力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大规模纵深迂回。
以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和精准,同时攻破三处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囚营,继而汇合新得的大量兵力,甚至不给望江半点喘息之机,便以泰山压顶之势瞬间将其防御碾得粉碎!
这一连串组合拳,又快又狠又刁钻,打得他们晕头转向,损失之惨重,已伤及元气!
“七万……探马回报,他现在麾下聚集了接近七万兵马……”
一名资历较老的副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将军,我军虽众,但新遭此败,士气已遭重挫,军心难免浮动,且……且敌军此刻势大,锐气正盛,如日中天……”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帐中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意。
武阳此刻兵威正盛,实力暴涨,已非昨日那支需要东躲西藏、避其锋芒的流寇了,俨然已成为一方不容小觑的割据势力。
荀仲业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压了下去。
他是沙场宿将,深知在败绩面前,无能的愤怒只会导致更致命的错误。
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前,目光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死死扫过望江与庆城之间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最终手指沉重地、几乎要戳穿地图般,点在自己大军营垒所在的位置。
“传令!”
他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却强行注入了一丝冰冷的、属于统帅的冷静,
“各军严守各自营寨,无本将军令,任何人胆敢擅自出战,立斩不赦!各部即刻加深壕沟,加高垒墙,多设鹿角拒马、陷坑铁蒺藜!哨探再加派一倍……不,两倍!我要时刻知晓武阳军的一举一动,哪怕他们营中多起了十处灶火,也要给我报来!”
他森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个将领惊疑不定的脸。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憋屈!窝火!想出去跟武阳决一死战,一雪前耻!但此刻,冲动就是自杀!武阳新得数万降卒,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内部派系混杂,心思各异,消化不良!犹如吞下毒肉的饿狼,看似饱胀,实则隐患已生!我等此刻只需坚壁清野,坚守待变,挫其锐气,静观其内部生变,方是上策!待其露出破绽,方可一击致命!”
他虽如此说,言语铿锵,试图稳住军心,但心中却比谁都清楚,这实属无奈之举。
武阳这一系列冒险至极却又精准无比的操作,已彻底打破了东南区域的战略平衡,将他荀仲业和朝廷官军逼入了前所未有的战略守势。
主动出击,在对方士气兵力正盛时,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而固守虽显被动窝囊,甚至会助长敌军气焰,但确是当前形势下保存实力、等待转机的最稳妥选择。
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如同无形的巨石,牢牢压在军帐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望江城头。
武阳依旧伫立在凛冽的风中,对远方敌军营地隐约传来的、加紧备战防御的号令铜锣声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越过了荀仲业的营垒,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仿佛在审视着一盘更大的棋局。
奇袭三大囚营,以战养战;
闪电攻破望江,夺取立足之地。
这两步在外人看来兵行险着、近乎疯狂的棋,他走了,而且走通了。
收获之巨大,远超预期。
不仅一举解决了困扰靖乱军许久、几乎要扼住喉咙的粮草与兵源危机,更是极大地扩张了实力和战略空间,将原本被压缩在狭小区域、只能被动防御游击的窘迫态势,彻底扭转为一拳打出、兵临城下、威胁敌之根本的主动进攻态势。
眼前的局面,已然豁然开朗。
他微微侧头,目光沉静地扫过城下正在如同庞大蚁群般忙碌的各部军马。
苏落、韩章、项莽等一批年轻将领的身影在其中格外显眼,他们正大声呵斥着部下,整顿队形,清点伤亡,分配防务,虽满身血污尘垢,铠甲破损,却掩不住那股因血战功勋而自然流露出的、飞扬自信的神采。
他们在最残酷、最关键的攻城战中证明了自身的勇猛、决断与价值,斩将夺旗,率先登城,这些实实在在的战功都已由随军书记官详细记录在册。
他们,以及众多在此战中奋勇作战、表现突出的老兵悍卒,将是靖乱军未来继续扩张、打磨淬炼的坚实骨架和脊梁。
封赏、擢升,是必然,亦是激励后来者的必需。
然而,目光越过这些令人振奋的景象,武阳看到的更多是辉煌胜利之下,那汹涌的暗流和随之而来的、更为严峻棘手的挑战。
那三万余新附者,如同一把双刃剑,如何真正消化整合,化为己用?
他们并非真心归附,只是被死亡的威胁和突如其来的形势巨变所裹挟。仓促的打乱编制和老兵弹压只能维持表面稳定。
如何训练?
他们战斗技巧生疏,军纪涣散;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
一旦战事受挫或条件艰苦,这些惊弓之鸟是会成为助力,还是率先炸营崩溃的巨大隐患?
这需要时间、需要系统的手段、需要铁一般的纪律,更需要能凝聚人心的东西,这远比攻下一座城池更为复杂、艰巨。
荀仲业老谋深算,能屈能伸,虽暂取守势,但绝非庸碌之辈,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深沟高垒,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他的反扑会在何时?
以何种形式到来?
是固守待楚烈军会合来援?
还是寻隙出击,专攻软肋?
庆城本身防务坚固,粮草充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久围则己方庞大的军队每日消耗惊人,新附之军心最易因困顿而生变。
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是继续施压,还是另寻他途?
再将目光放得更远,这东南一隅的激烈战事,恐怕早已落入魏阳主力和楚烈军的眼中。
武阳和他的靖乱军如同异军突起,骤然崛起,必然打破了原有的势力格局和平衡。
接下来,是会引来更多的围攻和剿杀?
靖乱军能否在这错综复杂、波谲云诡的天下诸侯格局中,找到生存甚至进一步发展的缝隙?
风更急了些,卷动着那面高耸的“武”字大旗,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战鼓不息。
武阳缓缓收回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他从胜利的峰顶,已然清晰地看到了前方更陡峭险峻的山峦和更汹涌莫测的激流。
开局已成,棋至中盘,步步惊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脚下的望江城,既是进一步腾跃的跳板,也是漩涡之心,吸引着四方的目光与刀剑。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这支军队的生死存亡,关乎他武阳的宏图霸业或是万丈深渊。
他转身,默然走下城头,黑色的身影逐渐融入城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仿佛与这冰冷的战争巨兽融为一体。
只留下那面巨大的旗帜,在苍茫天地间,在血与火洗礼过的城头上,傲然挺立,迎风狂舞,无声却有力地宣告着——风暴,远未结束;博弈,刚刚进入更凶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