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三月初二那天,朱青把他们召集起来。
“今日是地蓝两位少城主的生辰,你们谁愿意与我一同去宴会?”
山月站在人群外面,知道这样的差事素来没有她的份儿。
直到朱青带着雀凉声和另外一个女弟子走了,其他女弟子才道:
“听说地蓝城两位少城主都是人中龙凤,不仅长得好看,修为也高,尤其是二少主,得了李仙师亲传不说,日后还是溪亭府的主人。”
“二少主虽好,却已经定亲了,前几年的生辰宴上,那姑娘就坐在他身边。依我看,还是大少主好,性子良善,又诙谐幽默,日后也是这地蓝城的主子,不比二少主差。”
山月站在窗户边,背靠着窗。
这些人不是在说谁好,是在说谁更适合做夫婿。
“山月,你干什么去?”
一个女弟子看着朝着门口走去的祝山月喊道。
祝山月回身,“我出去走走,各位师姐可要一起?”
“去啊,去河里放纸船,听说若是谁的纸船被捞起,少城主便会许他一个心愿。”
*
一路长街,灯火璀璨。
与她并肩而过的有人,有妖,有妇女,有孩子,有身高九尺的黄皮妖,有形似侏儒的兔妖。
山月还记得,阿今说最热闹的是八方城的夜市,她还没有去过八方城,不知道八方城的夜市比之如何。
这已经是她看过最热闹又最五花八门的夜市了。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的还要精彩。
护城河边,有不少卖纸的,也有不少卖纸船的,跟着她而来的师姐或者买了纸,买了纸船,蹲在河边放纸船。
护城河的两岸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是蹲着的妖或者是人。
祝山月挤不进去,她也并不急着挤进去。
她站在离河边五六尺远的地方,刚要转身离开,余光便瞥见了河上的一座桥。
那桥上上去了一个红衣女子。
本来要走的祝山月回头,看向那上桥的红衣姑娘。
白衣红裙,温柔流畅的眉眼,如同水波一样的下颌。
水面折射着满街的灯火葳蕤,桥上灯火流光溢彩,她的眉眼如同彩灯里摇曳的火光一样刺眼。
祝山月也不知道现在遇见她能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她相逢,她只是抬着脚,如同傀儡一样跟着她。
李今是凡人,识海闭塞,察觉不到身后跟着了一个人。
她拎着裙子,穿过好几条街之后走到老槐树跟前。
“老槐,我帮你发糖葫芦。”
老槐见她,眯着眼笑:
“小城主今日怎得没和你一起?”
李今拿过老槐树枝上的糖葫芦,转手又递给了过来领糖葫芦的小孩儿。
“他在忙。”
“是忙还是吵架了?”
李今拿糖葫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老槐树。
“我素来不跟他吵架。”
“那就是小城主惹你不高兴了,你不想理他?”
老槐树道。
李今笑了笑,“只是想躲几分清闲,老槐莫要多做猜测。”
她太过钝感,很多时候都不会与李椿生置气,李椿生做的最过分的时候,她也只是躲着他几天,混几天清闲日子过。
“我扰了你的清闲不成?”
墨衣少年郎出现在她背后,李今看见他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她既没有想到李椿生会跟过来,也没有想到他会听见。
“不是在忙吗?”
李椿生拿过她手里的糖葫芦递给路过的狐妖,看着李今的眼神锐利。
“我扰了你的清闲?”
李今迟疑一顿,点头。
眼看李椿生肉眼可见的难看,她连忙道:
“没关系,我不介意。虽然你老是破坏我的船体模型,也老是打扰我练琴读书,但——但是你就没关系。”
“我愿意挤出时间和你玩。”
李今伸手,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
“别生气,今天你过生辰,要是挂脸了就不好看了。”
祝山月站在不远处,看着老槐树下两张熟悉的脸。
一张是他的女儿身,一张是他的男儿身。
祝山月转身离开,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在思考,哪个才是他。
她走到客栈前才想明白,无论哪个是他,他都很幸福。
身边站着的那个,都是他喜欢的人。
她没有插足他生活的必要。
*
城主府,白衣云纹的金宝歪倒在椅子里,手里拿着一个橘子,随意抛了两下。
他抬起眼皮,看见雀凉声身后的司神阁女弟子一直在不断偷瞄他,他对着那女弟子展颜一笑,看着她羞得抬不起头。
李杳和溪亭陟坐在上方,余光都瞥见了他的小动作。
“……请城主让我等将金乌大人请回去。”
朱青看着面前的李杳道。
李杳垂眼,无聊地扣着自己的手指。
“我记得司神阁有一个叫做戚凤的长老。”
她半抬起眼皮,“拿他的人头来,我就考虑要不要放了金乌。”
金宝看了看他娘,又看了看他爹,最后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里,剥他的橙子吃。
要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他娘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摘人家的人头。
朱青还没有说话,身后的雀凉声忍不住道:
“世人皆说李仙师大义,怎可仗着修为,随随便便就要人性命。”
“谁说我大义?”
李杳看向他,“你那人带过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一遍。”
溪亭陟在一旁笑了笑,“我夫人素来性子不好,各位要是有求于人,便要摆好姿态。”
他看向朱青,“请回金乌这样的大事,司神阁只派弟子前来,是金乌并就不重要,还是看不起我夫妻二人?”
雀凉声连忙道:“当然不是,只是……”
“凉声!闭嘴!”
朱青呵斥了雀凉声之后,才看向李杳和溪亭陟,恭敬道:
“是阁内思虑不周,我会将二位的意思传达给阁中长老,想来不日便会派长老前来。”
朱青走的时候,溪亭陟淡淡道:
“金乌所图,天下人尽皆知,司神阁再请回金乌,名声便要脏了。”
司神阁自诩公正公平,要是供奉一只意图灭世的金乌,日后哪儿还有人找司神阁断案。
“戚凤是金乌的羽毛所化,他所说之言,自然是为了救主。你回去之后,跟阁中长老仔细商议,莫要被戚凤骗了。”
朱青带着人离开之后,金宝才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阿娘直接去把那个叫做戚凤的人杀了不就成了,何须跟他们多费口舌。”
李杳看向溪亭陟,“你觉得呢?”
溪亭陟拿起桌子的橘子,抬眼看着李杳。
“戚凤留着还有用。”
李杳点点头,“行。”
金宝:?
行什么行?
“一个司神阁的人能有什么用?”
金宝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他爹面前,拿走了溪亭陟手里剥好的橘子。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对你们有用的人?”
金宝凑近溪亭陟,“爹,你该不会是想去司神阁当阁主了吧?要是你把司神阁拿下,我是不是就是少阁主了?”
溪亭陟转头看着他。
“你从小就不像我,也不像你娘。”
金宝眨巴眨巴眼睛。
“娘以前跟我说过,我是她亲生的。”
他转头看向李杳,“娘,你是不是背着我爹在外面还养了一个?我是不是像外边那个?”
不像溪亭陟也不像李杳,那他只能像外边那个了。
李杳拿过他手里的橘子,剥了一瓣塞进嘴里。
“不是。你虽然不像你爹,也不像我,但你蛮好笑的。”
金宝:“……这算是夸我吗?”
李杳没回答他,只是道:
“你小时候也很可爱。”
金宝看着李杳和溪亭陟离开,他拿起桌子的橘子剥皮,剥完了之后塞一瓣进嘴里。
丰都山种出来的橘子就是很甜,拿两瓣去骚扰椿生。
*
他刚出府,就看见何罗鱼垂头丧气的回来,何罗鱼看见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动弹了。
金宝见状,抬脚碰了碰他的鱼尾。
“不是去给小白送东西,怎么蔫头耷脑的回来了?”
“小白要成亲了。”
何罗鱼垂头丧气又伤心至极。
金宝一顿,新郎肯定不是它,要是它,它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没事,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请你喝酒,带你去借酒消愁。”
“不要,没心情,没胃口。”
何罗鱼抬起脚,转身就想要回府。
金宝一把拦住它,抓着它的鱼嘴。
“没事,不用担心银子,今天我请你。”
他拎着何罗鱼就往霜袖的酒楼走。
“有心事就要说出来,这愁呢,说出来就有人分担,咽下去就是苦胆。”
*
酒楼里,朱青再次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她清点了一下人数,皱着眉道:
“轻袅和銮紫呢?”
所有人都相互看了看,最后一个女弟子看向祝山月道:
“山月,轻袅师姐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她人呢?”
祝山月微顿,随即道:
“方才在河边放纸船的时候,我与两位师姐走散了,不知道两位师姐去了何处。”
朱青看着她,“既然是跟着你走散,那你去把两个人找回来,明日午时我们就离开地蓝。”
“是。”
祝山月下楼的时候,霜袖专门看了她一眼。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祝山月点点头,“出去找人。”
看着祝山月消失在门口,霜袖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摇着扇。
“地蓝城又不是其他不安全的地方,时辰到了人自然就回来,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她是注意过司神阁一行人的,都是修为不低的捉妖师,那么大个人了,总不可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见了。
金宝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霜袖嘀咕着什么。
“干娘!来一坛酒几个小菜!记小椿生账上!”
霜袖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嘴角扬起。
“又记小椿生账上了,你都欠他多少银子了。”
金宝拎着何罗鱼上楼,笑着道:
“没事,他付得起。”
等他上楼了,霜袖才摇摇头。
这小子,出去了不安心,回来了也不省心。
金宝坐在二楼的靠窗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楼下的街道,但是他没工夫看底下的街道,因为何罗鱼化形了,变成了一个微胖的男人,抱着他的大腿哭爹喊娘。
“她喜欢他什么呀!那雄兔子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连修为都比不上我!”
何罗鱼喝醉了,圆圆的大脸盘子涨成了猪肝色,他站起身,指着金宝道:
“咱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跟着我去弄他!敲他闷棍!拔他毛!断了他的子孙根!”
金宝啧啧赞叹,这胖鱼喝醉后也挺歹毒的。
何罗鱼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
“没酒了,等着,我下去给你拿酒!我不重要!你要喝得尽兴!喝尽兴了再跟我去弄那雄兔子!”
胖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左脚绊右脚,叮叮哐哐地摔在地上,像一颗有弹力的肉球,砸下去的时候还弹了两下。
金宝不忍直视,早知道这么丢人,就不带它出来了,就在府里喝也不是不行。
何罗鱼一抬头,两行笔直的血柱从鼻孔里流下,他自己没感觉,金宝却是看得起清楚。
何罗鱼像是忘记了自己已经化形,像一条鱼一样在地上蛄蛹,企图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向前蠕动。
“拿酒,我去给你拿酒。”
金宝站起身,抬了抬手指,用灵力将何罗鱼送回椅子上坐着。
“你好好坐着吧,我去拿酒。”
金宝下了楼,走到霜袖面前。
“干娘,让朱伯煮一碗醒酒汤。”
霜袖看着他哼笑一声。
“喝脱了?”
“我没事,是那胖鱼喝多了,等会儿要是在干娘的店里耍酒疯,弄起来就不好了。”
霜袖道:“小朱不在,我亲自给你煮,等着。”
霜袖走后,金宝靠着柜台,拿过霜袖刚刚翻过的账本,随意翻了几下。
已经子夜了,店里没什么人,一楼只有柜台处亮着烛火,其他的蜡烛都已经熄了。
山月带着两个师姐回来的时候,一身白衣的男人靠在柜台外,懒洋洋地翻着手里的账本。
他很高,靠着柜台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形修长,他转头过来的时候,微黄的烛火印出了他眉骨之间的沟壑,还有那一双如同浩渺烟波的眼睛。
方才隔的远了,山月没有看清他的眉眼,现在隔得近了,又嫌他的眉眼太过清晰,清楚得她不敢多看。
金宝看着她们身上司神阁的装扮,刚要说什么,便瞧见一个人转身,又走出了店外。
轻袅和銮紫也不敢看金宝,匆匆从他旁边路过,急急忙忙上了楼。
金宝:?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怎么都躲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