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武元年九月十六,南京城的秋老虎还赖着不走,秦淮河上的画舫刚撑起遮阳棚,帅府的捷报就随着一阵风卷了进来。李明正对着福建舆图测算粮道,王广宇派来的亲兵“咚”地跪在青砖地上,甲胄上的汗渍混着尘土,在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印子。
“都督!我家王将军率第一师于绍兴大破鲁王军三万!伪东阁大学士、督师张国维兵败,率残兵逃到浙江东阳被围,投水自尽,听说这叫什么以死明志。”亲兵嗓门洪亮,震得窗纸都颤了颤。
这胜仗是意料之中的,每年百万两军饷养出来的精锐师,要是连鲁王朱以海的三万杂牌军都打不过,自己还争什么霸呀?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此时的李明在乎的是朱以海这个人!如果不抓住他,让他跟历史上似的,跑到海岛上三天两头上岸来骚扰一下,时不长再串联一些心怀鬼胎的地主士绅暴动一下,那可就膈应人了。“那伪监国朱以海呢?”
“禀都督,朱以海带着残部往舟山跑了,王师长追了三十里,俘敌上万,缴获无数,还抓了他的皇后、妃子,就连那面‘监国’龙旗都被缴获了!”
李明捏着捷报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舟山”二字。那岛孤悬海外,朱以海想凭此苟延残喘,倒也符合他一贯的怯懦。这数万大军的决战,主帅要跑,有亲兵拼死护卫、事先再准备好快马、海船,王广宇想抓住他,还真有难度。想到这里,李明随手将捷报扔给案边的钱守庸,嘴角勾了勾:“王广宇这性子,倒真适合打这种速决战。朱以海跑就跑了,等收拾了郑芝龙后,我再派水师去收拾他。”
钱守庸捻着胡须笑:“浙东一破,东南海路就通了一半。朱以海志大才疏,如今龟缩在舟山岛上,粮草全无,不足为虑,只是福建那头……”他指尖点在舆图上的“仙霞关”,“郑芝龙在这儿经营多年,怕是没那么好啃。”
果然,没几日,驿卒的马蹄声就在府外响起。苏怀玉的军报比王广宇晚了五日,信纸边缘被雨水浸得发皱,字里行间却透着股沉稳——第二师已抵仙霞关下,郑芝龙派其弟郑芝豹率五千兵马据守,关隘两侧峭壁如削,仅容一人一马通行,守军在关隘上堆了许多滚木礌石,还架上了不少从海船上拆下来的红夷大炮,摆明了要凭险死守。
“郑芝豹?”李明想起后世网上看到的这人底细。他是郑芝龙的胞弟,常年跟着兄长在海上讨生活,论水战或许有些门道,陆战却纯属外行,跟满清打陆战从来就没赢过。而苏怀玉带的后膛炮、迫击炮正是用来对付这种关隘的利器。
仙霞关的秋意比南京浓得多,山风卷着枯叶打在关楼的箭窗上,呜呜咽咽像鬼哭。郑芝豹裹着件锦缎披风,站在关墙垛口往下瞅,看见苏怀玉的大军在关外十里地扎营,帐篷连成片,因为离得远听不见人声,却隐隐只有几十尊黑沉沉的炮管对着关隘,炮口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太师(郑芝龙)也太小心了,”他身边的副将撇嘴,“就这雄关,别说五千人,就是给三千老弱咱们也守得住。姓李的难不成还能飞过来?”
郑芝豹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总觉得那些黑炮筒子透着股邪气,不像军中常用的佛郎机,倒像西洋人玩的玩意儿,但似乎和西洋火炮还有所不同。昨夜派去偷袭的上百人精锐至今没回来,只是夜里听到了一阵铳声,很短就停息了,八成是折在了对方的手里——听说对方的斥候白天夜里都带着望远镜,老远就能看见人。
次日天刚亮,关外突然响起一阵锣声。郑芝豹刚扒着垛口露头,就见对面明军已经列队出营,五十多门黑粗火炮被骡马拉到了关前,上千名炮兵很快就挖好炮位下炮。后面是成片成片身着铁甲的明军,火红色的海洋一望无际。
几个穿着红色铠甲的兵丁出列推着个木架子上前,架子上绑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昨夜被俘的哨长。
“郑芝豹听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关外响起,“苏将军说了,降者免死,顽抗者,这关隘就是你们的坟墓!”
郑芝豹脸一沉,抽出腰刀砍在垛口上:“放箭!给我射死那叛徒!”
箭雨嗖嗖射下,却被对方推来的木盾挡了个严实。那哨长在架子上喊得更凶:“将军!他们有西洋炮!还有开花弹能炸塌城墙的!快降吧!”
“妖言惑众!”郑芝豹怒吼,可心里却“咯噔”一下。开花炮他见过,当年跟荷兰人海战时见对方用过,不过威力嘛还不如实心弹还用。炮弹炸开也就是冒个黑烟吓人一跳,离得远些啥事没有,穿透力也很弱,海战不如实心弹来得实在。实心弹用的好了能一炮就能打穿侧弦,让敌船进水沉没!
他正愣神,关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都跟着颤了颤,关楼的木梁“咯吱”作响,灰尘簌簌往下掉。郑芝豹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刚要骂娘,第二声炮响又到了——这次更准,炮弹擦着关楼飞过去,炸在后面关内的一所房屋上,碎石土块像下雨似的砸下来,砸得附近守军惨叫连连。
“他娘的!真有开花炮!”副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
苏怀玉在阵前看得清楚,嘴角噙着笑。这后膛炮是楚兴军工厂新造的,射程比前装炮远了三成,精度更是没的说。他挥了挥手:“校射完了,就来两轮齐射,给他们醒醒盹。”
五十四门火炮怒吼,两轮齐射接连命中关墙、关内,虽然关墙厚实没炸开缺口,却把上面的守军炸得屁滚尿流。郑芝豹看着关墙上那些被轰得东倒西歪的兵丁,不少人被炸得断胳膊、断腿,肠子流了一地,正躺在地上哀嚎。还有许多人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落地时号衣已经一丝不剩,人没有外伤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这是内脏被震碎了的!而得益于几个家丁的拼死保护,郑芝豹被压在身下捡了一条命。突然郑芝豹觉得这关隘也没那么牢靠。
“将军!他们的小炮也上来了!”有个家丁指着关外喊。
郑芝豹眯眼一看,只见几十个黑黝黝的铁筒子被推到离关墙八十步左右的地方,筒口斜斜朝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铁筒子就“咚咚”地响起来,一个个黑球拖着烟尾飞过来,在关墙下的人群里炸开——是迫击炮!
这下更惨了,本来被安排在关墙下,准备随时支援的兵丁躲在坚固的城墙后也没用,炮弹专往人堆里落。郑芝豹刚躲到箭楼里,就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有人哭喊着“救命”往关后跑。
“稳住!都给我稳住!”他提着刀往外冲,却被一个炸飞的石块擦破了胳膊,血瞬间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关外传来震天的呐喊声。苏怀玉的步兵营顶着盾牌,扛着简易云梯,像潮水似的往关隘冲来。盾牌挡住了零星的箭雨,云梯“哐当”一声搭在关墙上,带着刺刀的步枪闪闪发光。
“完了。”郑芝豹看着第一个爬上关墙的灰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提刀冲过去,却被旁边的家丁们架住胳膊就往城下跑。跑下关墙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兵丁们正像潮水似的往后逃。
仙霞关破的时候,郑芝龙正在福州的总兵府里喝茶。他穿着件杭绸长衫,手指捻着茶盏盖,听着海上传来的潮声,心里打着算盘。仙霞关地势险要,李明虽然阅兵时展示的火力看起来很强大,但谁知道是不是花架子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守不住,怎么也能拖个把月,足够他从容地跟李明讨价还价了。
可当郑芝豹带着满脸的烟熏妆跌跌撞撞跑回来,哭诉对方的火炮如何厉害、步兵如何凶猛时,他手里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八瓣。
“开花炮?还有能打到墙后的小炮?”郑芝龙盯着弟弟胳膊上的绷带,那里还渗着血,“他李明哪来这么多奇怪的家伙?”
郑芝豹哭丧着脸:“哥,那炮太邪门了!仙霞关的墙都被轰得直晃,弟兄们根本站不住脚。要不……咱降了吧?”
“降?”郑芝龙猛地站起来,袍角扫过案上的海图,“咱郑家在福建经营三十年,战船千艘,兵士十万,就这么降了?”他踱了两圈,突然停下脚步,“你再带一万人,去分水关守着!那关比仙霞关更险,你给我死守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够!”
他要亲自去南京。与其等对方打到福州,不如主动上门谈判,至少还能保留几分体面。至于分水关……不过是他抛出的筹码,能挡几日是几日吧。
郑芝龙的战船“飞鲸号”驶出闽江口时,苏怀玉的第二师已经直奔分水关。而此时的南京城,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笼罩。郑芝龙披着蓑衣站在船头,看着岸边渐远的榕树,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他总觉得,这次南京之行,怕是不会太顺利。
船到南京码头,雨刚停。郑芝龙换上一身锦袍,带着两个捧着礼盒的随从,刚要上轿,就听见码头的脚夫在议论:
“听说了吗?苏将军的兵又打下个关隘,叫啥分水关……”
“可不是嘛!听说那关跟铁桶似的,结果人家一顿炮就轰开了,守将都被活捉了……”
郑芝龙的脚像钉在地上,半天没动弹。分水关……他派去的一万人……
“大人?”随从小声提醒。
他猛地回过神,脸色白得像纸:“走!快去帅府!”
帅府的门房刚接过名帖,还没来得及通报,就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大步流星往里闯,正是张明辉。他看见郑芝龙,愣了一下,显然是认出了郑芝龙。像他这种特务机关的头子,肯定是看过郑芝龙的画像的。但张明辉却随即像没看见似的,对着正厅高喊:“大都督!苏将军急报!分水关已破!郑芝豹被生擒,缴获粮草器械无数!”
郑芝龙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分水关也破了……他最后的筹码,没了。
不一会儿,正厅里传来李明的声音:“知道了。让苏怀玉休整一日,明日继续进军。”
张明辉转身要走,看见脸色惨白的郑芝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出了府门。
郑芝龙定了定神,对着门房强笑道:“劳烦再通报一声,福建总兵郑芝龙,求见大都督。”
这次通报得很快。李明穿着件常服,坐在堂中喝茶,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郑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郑芝龙刚坐下,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大都督……末将……愿降。只是麾下都是些不懂朝廷规矩的糙汉子,若是都督派人去接手怕是会起事端,所以末将只求能保留福建总兵之职,其余一切,皆听都督号令。”
李明没说话,只是给他斟了杯茶。茶香袅袅升起,郑芝龙的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淌。
就在这时,张明辉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电报,大声道:“都督,苏将军捷报详情!郑芝豹已押至军中,据其供称,郑总兵在福州囤积粮草二十万石,战船三百艘,正准备负隅顽抗……”
“够了!”郑芝龙猛地站起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末将……末将愿无条件投降!”
李明这才放下茶壶,脸上露出笑意:“郑将军是个明白人。其实我早听说,将军当年在料罗湾大败荷兰人,扬我国威,是条好汉。”
郑芝龙红着脸,连称“不敢”。
“福建水师总兵一职,还由你担任。”李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船队,以后就是我奋武朝的海防中坚。”
郑芝龙愣住了,他没想到李明竟如此宽厚。
“只是,”李明话锋一转,“听闻贵公子郑森聪敏好学,不如就让他来南京军校学习吧,学成之后在我都督府当个参谋历练一下,以后你的基业也能后继有人。”
郑芝龙知道这是“质子”,但自己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单膝跪地抱拳应道:“犬子能去南京军校学习,今后留在大都督身边时刻聆听都督教诲那是他的荣幸。末将代犬子郑森谢过都督栽培!”
李明扶起郑芝龙,低声道:“至于福州那位隆武爷,怕是留不得。”言罢死死盯着郑芝龙的双眼。
郑芝龙心里一凛,随即咬牙道:“末将明白。”
郑芝龙走后,屏风后的陈良策走了出来,“都督,为何不趁此良机直接吞并郑芝龙的福建水师?在下可是听闻郑芝龙靠着水师垄断日本、南洋的贸易,每年获利达千万之巨!”
李明看着郑芝龙远去的背影道:“福建的地盘对郑芝龙来讲丢了也就丢了,反正在陆地上也打不过咱们,但水师可是他的命根子,咱们若是敢动他水师的脑筋,他就敢跟咱们翻脸。在他看来,咱们水师不行,他大不了就扬帆出海,反正咱们也抓不住他。”
陈良策道:“都督,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只要把郑芝龙扣押,福建水师群龙无首……”
“糊涂!没了郑芝龙他儿子郑森还在,他家的船还在、人也在,只要郑森振臂一呼,就又是一个郑芝龙!而我们却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来投降?”
……
回到福州后,郑芝龙雷厉风行。第二日,隆武皇帝朱聿键全家被“暴毙”于宫中,连伺候的宫女太监两百余人也一同“暴毙”。对外只说是“感染疫病身亡”。福州城的旗帜一夜之间换成了奋武朝的日月旗,城门上贴满了安民告示。郑森也身穿鸳鸯战袄,到了南京军校向教育长陈良策报到。
南京的奋武帝朱华奎收到奏报时,正在御花园里摆弄新得的兰花。他扫了眼奏折,懒洋洋地对身边的李明说:“知道了。贤婿替朕下旨斥责郑芝龙办事鲁莽,罚他半年俸禄。”
李明也敷衍地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明镜似的——这哪是斥责,分明是默许。
秋阳透过兰花的叶子,在朱华奎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轻轻拨弄着花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李明这步棋走得妙,既收了福建,又没脏了自己的手,还让他这个“皇帝”做了回顺水人情。
而此时的福建沿海,郑芝龙正站在“飞鲸号”的甲板上,看着旗下的战船列成整齐的队列。海风猎猎,吹动着船头的日月旗,也吹动着他心中的忐忑与期许。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是奋武朝的水师总兵——这身份,或许比做个“开国元勋”更稳妥。
远处的海面上,几艘荷兰商船正在徘徊,看见水师战船的阵列,识趣地调转了船头。郑芝龙握紧腰间的佩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自己陆战不是李明的对手,那就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海上霸主吧,至少每年有上千万两银子的垄断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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