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0,水杯
怎么会这么巧?王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人。
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年那个瘦小男孩的轮廓,只是褪去了稚气,添了些风霜凌厉。
可那身与气质格格不入的纹身,又让他心头犯疑——何无悔小时候怯懦又敏感,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客车驶进隧道,昏暗瞬间吞噬车厢。
年轻人忽然低头,用指腹轻轻蹭着保温杯上的小熊耳朵,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什么珍宝。
王泽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小动作,和当年那个总爱偷偷摩挲杯子补丁的小男孩,重合在了一起。
长途汽车慢慢停了下来,原来这里有警察在进行临时检查。
两个警察走上车来,对车上的乘客进行身份检查。
“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警察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年轻人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纹身时,多停留了半秒。
年轻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手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个有些磨损的钱包。
他抬头时,王泽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警察。
“何泽?”
警察核对身份证上的名字,眉头微蹙。
“你这名字和长相,跟系统里一个协查通报的有点像啊。”
年轻人的脸“唰”地白了,捏着钱包的指节泛白,怀里的保温杯被抱得更紧,像是要嵌进骨头里。
“警察同志,你们认错人了……我就是个打工的,刚从老家出来。”
他的声音发紧,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另一个警察已经掏出了对讲机,低声报着身份证号核对信息。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其他乘客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空调的嗡鸣在耳边盘旋。
王泽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灵力,目光在年轻人那张写满慌乱的脸上逡巡。
何泽?这不是何无悔的名字。是他改了名,还是……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清晰的回应。
“核对无误,身份信息没问题。不过这人半年前有过见义勇为记录,帮着抓过小偷,当时登记的也是这个名字。”
警察的表情缓和了些,把身份证递还给他。
“不好意思,例行检查。”
年轻人接过身份证的手还在抖,却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厉害。
“没事,应该的。”
“这个杯子,也请配合检查一下。”
警察的目光落在年轻人怀里的保温杯上,语气不容置疑。
年轻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把杯子往怀里紧了紧,喉结滚动着。
“这……这就是个普通杯子,里面就点热水……”
“普通杯子怕什么检查?”
另一个警察上前半步,眼神锐利起来。
“请拿过来。”
“不行!”
年轻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近乎执拗的抗拒。
“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
空气瞬间僵住。前排的乘客忍不住回头张望,连司机都熄了火,紧张地盯着这边。
“同志,请你配合执法!”
警察的脸色沉了下来,右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枪套上,指尖在布料上微微发力。
“不要逼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年轻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上青筋跳了跳,却还是死死抱着杯子不肯松手。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保温杯的塑料外壳里,那副样子,像是在守护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王泽坐在后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得分明,年轻人颤抖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与恐慌的保护欲——就像当年福利院的野狗闯进院子时,瘦小的何无悔把这个杯子藏在身后,明明吓得腿软,却梗着脖子说“不准碰它”。
这杯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把杯交出来!”
警察的喝声未落,年轻人突然猛地推开身边的车窗。
窗外是陡峭的山壁,灌木丛疯长着遮了半条路,他却像只受惊的羚羊,翻身就跳了出去,帆布包在身后甩得猎猎作响。
“追!”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拔腿跟着跃出车窗。
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急促的脆响,很快被密林里的枝叶摩擦声吞没。
客车里一片哗然,乘客们涌到窗边张望,只能看见晃动的树影里,三个身影两追一逃,转眼就钻进了更深的绿意里。
王泽缓缓靠回椅背,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
方才年轻人跳车的瞬间,他瞥见帆布包的缝隙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边角卷得厉害,上面似乎是个穿警服的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男孩。
而那年轻人奔跑的姿态,看似慌乱,落脚却精准避开了所有枯枝碎石,明显是接受过专业的训练。
不是寻常人。王泽掀起眼皮,望向密林深处。
二十年了,何无悔,你到底藏着什么?
那个年轻人在密林中飞快的奔跑,稍不留神,脚下绊倒一根枯藤。
年轻人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警察粗重的喘息。
他绝望地闭上眼,心想这下完了。
可预想中的钳制并未落下。一阵风从耳边刮过,伴随着树叶簌簌的响动。
他猛地睁眼,只见两个警察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手电筒的光柱直直扎向密林深处,嘴里还在喊着。
“别跑”。
年轻人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沾着泥,纹身暴露在外,明明就躺在路中间,怎么会……
“何无悔。”
三个字轻飘飘落在林间,却像块石头砸进年轻人心里。
他浑身一震,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
王泽就站在三步开外,身形依旧挺拔,眉眼间的轮廓和记忆里那个总爱偷偷塞糖果的“王泽哥哥”几乎重合,只是鬓角多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
年轻人手里的保温杯“哐当”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半晌才挤出破碎的音节。
“王……王泽哥哥?”
二十年了。
当年那个需要踮脚才能够到他掌心的孩子,如今已经比王泽还高出小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