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蛊窟的药庐在氤氲的瘴气中若隐若现。厉倾宇屏息凝神,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贴地滑行,正要欺近药庐西侧那扇虚掩的窗棂,指尖即将触到冰凉的窗沿时,身后陡然升起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腥气。
他心中警铃大作,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灵猫般旋身回望,腰间的麒麟刀已出鞘半寸,森冷的剑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凛冽的弧。
“小哥哥,我们又见面咯!”
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廊柱阴影处响起,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狡黠。只见一个身着绯红罗裙的少女斜倚在斑驳的廊柱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那蝴蝶翅膀上竟隐隐有金色的纹路在流转,显然不是凡物。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梳着双环髻,髻上插着几支银质的小蛊虫饰品,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夏夜的星光,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厉倾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厉倾宇瞳孔微缩,这少女出现得无声无息,以他的功力竟丝毫没有察觉,可见其手段诡异。他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究竟是谁?如何得知我在此?” 说话间,他暗中运转内力,探查周身是否有埋伏,却只感觉到少女身上那股独特的甜香与腥气交织,并无其他异样。
少女咯咯一笑,踮着脚尖走了过来,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晃了晃手中的蝴蝶,得意洋洋地说道:“上回你抓住我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悄悄的下了千寻蛊呀。”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厉倾宇的腰间,“看到了吗?就是藏在你腰带那个暗扣下面的小家伙,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能顺着它的气息找到你呢。”
厉倾宇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果然在那个极隐蔽的暗扣下,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如同虫蚁爬行般的异样感。他怎么也没想到,上次在西侧长老院处匆匆一遇,这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竟然如此手段狠辣,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种下了蛊虫。这“千寻蛊”他曾在古籍上见过,是万蛊窟独有的追踪蛊,一旦种下,便如影随形,极难清除。他心中暗骂一声“卑鄙”,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冷声道:“说吧,姑娘想要如何?”
少女绕着厉倾宇转了一圈,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她的目光在厉倾宇身上逡巡,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打量。“小哥哥,你真是聪明,”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厉倾宇,笑得更欢了,“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省事儿。”
厉倾宇眼神一冷,故意将麒麟刀拔出了寸许,刀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他语气森然地威胁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他想看看这少女到底有恃无恐到何种地步。
谁知少女非但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厉倾宇的身前,仰着小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胸膛。她身上的甜香更浓郁了,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你不敢。”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若是小哥哥想杀我,早在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了我。那时候你明明可以一掌拍死我,却只是抓住了我的手腕。”
厉倾宇的心猛地一震。她说得没错,上次在西侧假山旁,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对一个看似无辜的少女下杀手。他本以为江湖险恶,对万蛊窟的人更应小心提防,却没料到这少女如此敏锐,竟看透了他的心思。更何况,看她身上的饰品和从容不迫的气度,显然在这万蛊窟中身份不凡,杀了她只会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此行另有要事,实在不宜多生枝节。
“小哥哥,我叫莫念,” 少女见他不语,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语气轻快,“莫要挂念的莫,莫要想念的念。你可要记住了哦!” 她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厉倾宇,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调侃,几分认真地说:“我虽然不知道小哥哥你要在万蛊窟找些什么,但我看上你了。你若是肯跟我在一起,我就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如何?”
厉倾宇闻言,眉头立刻紧锁起来,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严肃地拒绝道:“莫念姑娘,请自重。我已有妻子,夫妻情深,不容他人置喙。” 他提到妻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但很快又被冰冷的警惕覆盖。
莫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这失望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哦?原来小哥哥已经名花有主了呀,”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那好吧,小哥哥,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今日就当没看到你,如何?就当我们……交个朋友?”
厉倾宇心中冷笑,这少女心思转变得倒快。他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好,我叫王令。三横一竖的王,命令的令。” 他随口报了个假名,心想这万蛊窟地处偏僻,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王令……王令……” 莫念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小哥哥,你这个名字倒也是特别,听起来就像个……嗯,说一不二的人。” 她忽然展颜一笑,侧身让开了道路,“好了,王令小哥哥,你请吧。”
厉倾宇不再迟疑,向她微微颔首示意,便纵身一跃,越过她,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药庐深处的阴影里。
莫念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容慢慢敛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轻声呢喃道:“王令……不管你是谁,小哥哥,你甭想逃出我手掌心,就算你有妻子又如何?” 她抬手,那只金色纹路的蝴蝶落在她的指尖,她对着蝴蝶低语了几句,然后轻轻一送,蝴蝶便振翅飞向药庐深处,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小念,你在此处干什么?不是让你把今日少宗主要服用的药送去吗?”
莫念猛地回过神,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女子正缓步走来。这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容貌清丽,气质冷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手持一根青竹杖,每走一步,杖尖点地,便有细小的黑色蛊虫从石缝中钻出,随即又消失不见。她便是万蛊窟中赫赫有名的蛊医,赫连音儿。
莫念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连忙点头说道:“是的,师傅。刚才有个小鸟飞进来迷路了,我帮它飞了出去。我这就去给少宗主送药。” 她说着,提起脚边的药篓,朝着赫连音儿福了福身,便匆匆离去,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个心思深沉的少女只是错觉。
赫连音儿站在原地,看着莫念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她刚才分明感觉到此处有生人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中原武林人士的内力波动,难道是莫念引来的?她低头看了看地面,果然在莫念刚才站立的地方,发现了几个极淡的、不属于万蛊窟弟子的鞋印。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握紧了手中的青竹杖,转身朝着药庐前院走去。
药庐前院,一众弟子正在忙碌着,有的在晾晒草药,有的在炼制蛊毒,有的在喂养各种奇奇怪怪的虫豸,一切都井然有序。赫连音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三个正在角落里假装晾晒草药,却时不时偷偷观察她的弟子身上。
那三人分别是韩云霄、林婉儿和白年归。韩云霄一身青衫,气质沉稳,眼神锐利;林婉儿身着粉色衣裙,容貌秀美,却带着一丝忧虑;白年归则穿着灰色布衣,看起来有些憨厚,此刻却显得有些紧张。
赫连音儿心中冷笑,这三人潜入万蛊窟已有一段时日,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她早已察觉。她缓步走到三人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三个,跟我来。”
韩云霄三人闻言,心中都是一紧,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林婉儿她小声地对韩云霄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莫不是赫连音儿知道我们的身份,准备杀了我们,毁尸灭迹?”
白年归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接话道:“你倒想得美,肯定是想拿我们当人蛊,听说那滋味,生不如死啊!”
韩云霄倒是显得比较淡定,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低声说:“别瞎想,我相信她不会杀了我们的。她若是想杀,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三人硬着头皮,跟在赫连音儿身后,穿过前院,绕过几处药圃,一路朝着万蛊窟后山的偏僻处走去。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环境越是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蛊虫的腥气,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诡异的虫鸣。
林婉儿和白年归都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只有韩云霄依旧面色如常,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走到一处断崖边的密林里,赫连音儿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目光如电,依次扫过韩云霄三人,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三个费尽心机潜伏进来,是想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压力,让林婉儿和白年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韩云霄的身后。
韩云霄深吸一口气,迎上赫连音儿锐利的目光,神色自若地说道:“赫连蛊医,我们知道是你带走了小玲儿。你把她交给我们,我们便立刻离开万蛊窟,绝不再来。”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赫连音儿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几分不屑。“玲儿交给你们?” 她语气冰冷地反问,“你们有办法救她?还是说你们要带她回到你们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血咒折磨而死?”
韩云霄三人顿时沉默了。他们确实知道小玲儿中了一种极为阴毒的血咒,若不及时救治,不出一年便会精血耗尽而亡。
林婉儿咬了咬嘴唇,忽然鼓起勇气开口说:“我们找到了办法救玲姐姐。”
赫连音儿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哦?璇玑教圣女?” 她认得林婉儿,知道她是璇玑教的弟子,“若不是因为你,玲儿又会如何中得了血咒。”
林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小了几分,带着一丝愧疚:“若是找回昊宸带走的七星神杖,便可以……”
“呵,七星神杖在昊宸少宗主处?” 赫连音儿有些诧异的问。
林婉儿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我们得到消息,昊宸很可能将七星神杖藏在万蛊窟的某个地方,厉大哥已经去查探了。”
赫连音儿听完,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嘲讽:“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把玲儿给你们带走。”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待玲儿体内的血咒彻底解了,我自然会安全的将她送回中原。”
白年归忍不住不服气地问道:“凭什么?我们是玲儿的朋友,我们有权知道她的情况,有权带她走!”
“凭我有能力救回玲儿。” 赫连音儿的声音陡然变冷,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而你们在此只会碍手碍脚,甚至可能坏了我的大事。若是看在你们是玲儿的朋友,我可以网开一面,否则,” 她顿了顿,语气森然,“我不介意将你们炼成人蛊,让你们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如果不想成为人蛊,就立刻从这里的后门离去,永远不要再踏入万蛊窟一步。”
韩云霄仔细观察着赫连音儿的神情,她虽然语气严厉,眼神冷冽,但他能感觉到,她对小玲儿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像是真的在为小玲儿的病情担忧。如今既然得到了她的承诺,暂时先撤离万蛊窟,从长计议,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他朝着林婉儿和白年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然后对赫连音儿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赫连蛊医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林婉儿和白年归,按照赫连音儿指的方向,朝着万蛊窟的后门走去。
赫连音儿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她此举,本是想让他们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反而将他们送入了另一个陷阱。
一阵阴风吹过,密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赫连音儿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药庐深处走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尽快为玲儿解开体内的血咒,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了。
***
屋内烛火摇曳,将窗棂上的雕花映成扭曲的影。昊宸仰躺在铺着玄色锦缎的床榻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忽然间,那双总是覆着一层寒冰的眸子骤然睁开,漆黑瞳孔里翻涌着几近疯狂的笑意。殿外传来宗庙悠远的钟声,他却在这当口扯动嘴角——三日前在长老会受罚时那场恰到好处的晕厥,果然让那些老东西不会让他有事。
\"十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话音未落,梁上垂下一道黑影,落地时未发出半分声响。来人身着紧身夜行衣,面覆青铜鬼面,唯有双眼在阴影里亮如寒星:\"主人。\"
昊宸支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锁骨处暗青色的蛊纹:\"神杖之事如何了?\"
\"按您吩咐,七颗凝魂石已炼制成丹。\"名为十一的杀手单膝跪地,呈上一只巴掌大的玉瓶,瓶身刻着缠绕的蛇纹,\"厉倾宇在药庐搜寻时,属下用仿制的千羽令混淆了视线。\"
昊宸接过玉瓶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那里头装着他摆脱噬心蛊王的唯一希望。
\"屋外的眼线呢?\"他拧开瓶塞,一股混合着硫磺与金石的怪味溢出。
\"已用千丝蛊绞杀,尸身沉入万蛇窟。\"十一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好。\"昊宸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快意,\"替我护法。\"
当墨绿色的丹药滚入咽喉,一股灼烧感瞬间从丹田炸开。他猛地攥紧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蛰伏的蛊王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喉间涌上腥甜,他死死咬住舌尖,不让痛哼溢出——十六年了,从被父亲当作蛊炉种下噬心蛊的那天起,他就等着这一天。
\"呃啊——\"闷哼终于冲破牙关,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血珠里蜷曲着数条墨色虫影。那只指甲盖大小的蛊王通体幽绿,正顺着血迹疯狂爬行,尾部还拖着一缕黏腻的血丝。
\"抓住它!\"昊宸嘶吼着,声音因剧痛而破音。
十一身影如电,十根银针夹着劲风射向蛊王。谁知那虫豸灵性十足,竟在针尖前一个急转,钻入地板缝隙。昊宸眼睁睁看着救命蛊王消失,胸口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床前的白玉地砖上。
\"废物!\"他大喝一声,此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少宗主,赫连蛊医让我送药来啦。\"莫念的声音像颗糖豆抛进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昊宸眼中寒光一闪,朝十一使了个眼色。黑影如烟雾般没入暗格,他则衣袖翻飞,掌风扫过地面,地上的血迹瞬间消失。重新躺回床榻时,他已换上那副病弱模样,连声音都透着三分气若游丝:\"进来。\"
木门推开,莫念端着黑漆药碗走进来,裙摆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她将药碗放在紫檀木茶几上,好奇地打量着昊宸:\"那日在宗庙见您脸色煞白,还以为您真要归西了呢。\"
昊宸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她腕间四长老独有的赤金蛊纹:\"万蛊窟没人了?要劳烦四长老的千金送药。\"他知道这丫头也是个不怀好意之人,懒得与她周旋。
莫念却毫不在意,反而凑到床边,鼻尖动了动:\"少宗主屋里有血腥味呀?\"
昊宸心中一凛,面上却淡淡道:\"许是咳出来的。\"他挥了挥手,锦袖拂过带起一阵风,\"药放下就退下。\"
\"切,真无趣。\"莫念撇撇嘴,忽然又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等我成了赫连师傅的亲传首座,看您还敢不敢这么对我说话!\"她蹦跳着出门,完全没注意到昊宸在她转身时,眼中掠过的阴鸷。
房门\"咔哒\"关上的瞬间,昊宸猛地坐起,一掌拍在床头的雕花盘龙上。\"轰隆\"一声,床榻右侧的石壁裂开一道暗门,十一从中走出,单膝跪地:\"主人。\"
\"传令下去,\"昊宸盯着地板缝隙,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活要见蛊,死要见尸。另外,通知暗桩,准备动手。\"
\"是。\"十一领命退下,殿内重新陷入死寂。昊宸拾起枕边一枚碎裂的玉片,指尖划过锋利的边缘,鲜血渗出。他看着血珠滴落在掌心,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等着吧,这场用十六年命局布下的棋,该收网了。
***
夜露凝霜,万蛊窟药庐深处的瘴气如墨般浓稠。厉倾宇循着赫连音儿留下的血色蝴蝶兰标记,足尖点过布满毒苔的石阶,忽觉眼前豁然开朗——月洞门内,一座青砖别院静立,院墙上攀爬的藤蔓开着诡异的血色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刚踏入院中,便见一道青影立于庭中石桌旁。赫连音儿手持青竹杖,月白色的衣袂被穿堂风掀起,杖尖点地处,几缕墨绿色的蛊雾正丝丝渗入青砖缝隙。厉倾宇心头一震,足尖一点便落在她身侧,衣袂带起的劲风惊飞了石桌上的几片落叶。
“你是要寻七星神杖,还是寻佟玲?”赫连音儿头也未回,声音冷得像檐角的冰棱。
厉倾宇瞳孔微缩。他原以为对方会追问来意,却不料劈头便是这句。他攥紧腰间的麒麟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七星神杖能解她的血咒。而我相信,你带她来此,并无恶意。” 话音落时,他暗中观察着赫连音儿的反应——这女人心思深沉如万蛊窟的毒潭,他不得不防。
赫连音儿缓缓转身,竹杖在地面划出半圈玄奥的符纹:“七星神杖已毁。你,迟了一步。”
“不可能!”厉倾宇失声打断,“昊宸明明将神杖带走了,他怎会……” 他猛地看向石桌,只见一根三尺长的金色权杖斜倚桌边,杖身雕刻的北斗七星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七星神杖!可杖顶镶嵌宝石的七个孔洞却空空如也,像七只圆睁的眼眶,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踉跄上前,指尖触到冰凉的杖身,声音陡然沙哑:“宝石呢?是你拿走了?”
“并非我取。”赫连音儿的目光落在空孔上,闪过一丝复杂,“十日前,有蒙面人持杖求我炼药,言明需用宝石做引。我本以为是寻常蛊术,直到你那三位朋友闯入告知我七星神杖可以解开玲儿的血咒——”她顿了顿,竹杖重重一点地面,“可是那个凝魂宝石已被练成药,此刻昊宸可能早就服用,逼出了体内的噬心蛊王。”
“轰——”厉倾宇只觉脑中一声巨响,手中的神杖“哐当”落地。他想起佟玲双目失明,无知无感的模样,心里一阵刺痛,喉间骤然涌上一股腥甜。“那玲儿……她岂不是没救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我从未指望过神杖。”赫连音儿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许,却带着更沉的寒意,“我本想用万蛊窟的‘紫灵蛊’做药引,可昊宸给药王女儿下了生死蛊,逼得几位长老给了紫灵蛊给司马轩。” 她盯着厉倾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今只剩最后一法——以命换命。你,可愿用你的命,换她活?”
空气瞬间凝固。厉倾宇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又在刹那间被滚烫的热血冲散。他想起初见佟玲时,她在客栈上方翩然落下的身姿,宛若仙女下凡;想起她明明自己中了血咒,却为了保护闭关的他,而不顾生死。心头猛地一痛,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我愿意。”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月光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赫连音儿微微一怔,随即轻轻颔首,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赞许:“好。不愧是能让玲儿倾心的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黑玉瓶,瓶身刻着缠绕的骷髅:“此乃‘忘川水’,取自万蛊窟禁地。解咒需百毒不侵者的心头血,混合此水与四味药丸。你身具麒麟血,恰好合适。”
厉倾宇接过玉瓶和药丸,触手冰凉,却抵不过他此刻滚烫的心脏。“只要能救她,别说心头血,就算抽干我全身的血,我也愿意。”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要先见她。”
“她在百里外的竹林茅屋。”赫连音儿递过一枚刻着蝴蝶的木牌,“我没告诉她需要心头血——她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若知道了,定会宁死不从。”
厉倾宇紧紧攥住木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想到佟玲可能拒绝时的心痛。“我明白。” 他躬身一揖,转身欲行,却又猛地停下脚步,想起莫念那日狡黠的笑和腰间若有似无的虫噬感。
“赫连蛊医,还有一事相求。” 他转过身,神色凝重,“莫念在我身上下了‘千寻蛊’。”
赫连音儿眉头骤紧,显然未料到此事。她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粒漆黑药丸:“此药可令蛊虫失去感知。” 看着厉倾宇接过药丸的手,她忽然补充道:“莫念虽是四长老之女,却性子跳脱,你……多加小心。”
厉倾宇颔首轻点,旋即开口问道:“我那三位挚友现今身在何方?”
赫连音儿朱唇轻启,柔声说道:“你大可放心,他们三人亦是玲儿的至交好友,我已将他们放出那万蛊窟。”
“多谢。” 厉倾宇将药丸纳入怀中,再次拱手。下一刻,他身影如箭般射出月洞门,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庭院中,赫连音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喃喃自语:“厉倾宇对不起了。但为了玲儿,我不得不这样做……”
***
夜风吹过万蛊窟边缘的青竹林,将竹叶摇得沙沙作响。佟玲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枕边的匕首鞘,忽然间,那熟悉的竹涛声里渗入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自然的响动——像是靴底碾过枯叶的轻响,又像是暗器划破空气的锐鸣。
她猛地坐起,多年杀手的本能让她瞬间清醒。身旁的喜儿正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口水。佟玲悄无声息地下床,足尖点地走到窗边,拨开竹帘一角望去:月光下,六个蒙着黑布的身影正呈扇形包抄过来,他们行动间衣袂不带风,显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喜儿,醒醒!\"她回身摇醒丫鬟,声音压得极低。
喜儿揉着眼睛坐起,嘟囔道:\"小姐,又要起夜呀?\"
\"别出声!\"佟玲捂住她的嘴,指了指窗外,\"拿着这个匕首在衣柜里躲好,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喜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隐约看见窗外晃动的黑影,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小姐,是不是有坏人来了?\"
\"至少六个,破了赫连姑姑的迷踪阵。\"佟玲将喜儿推进雕花木衣柜,\"他们冲我来的,你躲好便是。\"她抽出腰间的红线缠在指上,红线在窗边月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轰!\"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木屑飞溅。六个黑影如鬼魅般涌入,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鬼面,声音沙哑如破锣:\"主人有令,活捉此中原女子,不得伤其性命!\"
话音未落,两人已挥刀扑来。佟玲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退,红线\"嗖\"地甩出,直取左侧刺客的手腕。那人反应极快,刀锋一翻格挡,却听\"嗤啦\"一声,袖口被红线割开一道口子。
\"哼,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佟玲冷声说,随后猛地后跃,撞破窗棂而出。她不敢在屋内缠斗,生怕伤及衣柜里的喜儿。
六名刺客立刻追出,在竹林中布下合围之势。月光透过竹隙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狭长。佟玲屏息凝神,红线在手中如灵蛇般游走,时而缠向对方脚踝,时而刺向咽喉要穴。但她体内血咒发作,内力流失近七成,几招过后便已气喘吁吁。
\"这女人内力不足,拿下她!\"鬼面刺客怒吼一声,六人同时发难。刀锋从不同角度劈来,带起的劲风刮得佟玲脸颊生疼。她侧身避开正面劈砍,却不料右侧一人使出扫堂腿,眼看就要被绊倒——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拧身,红线缠上身旁的竹子,借势跃起。\"撕拉\"一声,左臂衣袖被刀锋划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可无知无感的佟玲只能听到衣服被划破的声音,血顺着衣袖滑落在地上。
\"小姐!\"衣柜里传来喜儿压抑的惊呼。
佟玲心头一紧,不敢恋战,转身向后山飞掠。那里有一片吸血藤,是万蛊窟的天然屏障。只要引他们进入藤区,或许能借机脱身。六名刺客穷追不舍,刀锋带起的破空声如影随形。
\"想跑?\"鬼面刺客冷笑,手中多了一枚黑色的小弩,对准佟玲的腿。
而另一边,厉倾宇满心欢喜的赶到了小竹林。眼前的茅屋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几枚毒针和一滩刺目的血迹。他冲进屋内,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凌乱不堪,但他敏锐的看向一旁的衣柜,只见衣柜处露出一角蓝色的裙摆。
\"玲儿?\"他嘶声呼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厉倾宇猛地挥刀劈开柜门——一枚枚色彩斑斓的蛊虫扑面而来,却在靠近他三尺外纷纷落地而亡。
\"别杀我!\"喜儿缩在柜角,满脸泪水,\"我什么都不知道!\"
厉倾宇心中一沉,抓住她的肩膀:\"姑娘,我不是坏人,此处发生什么事了?在这里住着的人哪去了?快说!\"
\"小姐...小姐为了救我,一个人把刺客引开了,我正欲出去通知赫连姑姑,你就来了……\"喜儿被他眼中的焦急感染,确信他不是坏人后,指着屋后的方向,\"那些人好厉害,小姐她...她受伤了…...\"
厉倾宇不再多问,立刻放开她说:\"快去通知赫连蛊医!\"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阵风般冲出茅屋,麒麟刀在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后山深处,佟玲已是强弩之末。她的左臂伤口不断流血,血咒压制下感觉不到疼痛,却让她头晕目眩。六名刺客配合默契,渐渐缩小包围圈。鬼面刺客的小弩再次瞄准,这次,弩箭上泛着幽绿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你跑不了!\"弩箭破空而来。
佟玲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体内的内力仿佛被抽干一般,完全无法施展出任何躲避的招式。眼看着那支箭如闪电般疾驰而来,佟玲心知这一箭避无可避,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紧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纵身向前一跃。
这一跃,佟玲几乎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扑在了地上,就像一只被猎鹰追赶的兔子,拼命地想要逃离死亡的阴影。那支箭擦着她的后背疾驰而过,虽然佟玲成功地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但那箭头带起的劲风,还是在她的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那六个杀手显然没有预料到佟玲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以这样一种惊险的方式躲开他们的箭矢。他们眼见佟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于是便放心地一步步朝着她逼近,准备给她致命的一击。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佟玲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失声惊叫起来:“快后退,是吸血藤!”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吸血藤就像一个饥饿的野兽,一旦有任何活物靠近,它就会迅速伸出它那长长的、带有粘性的藤蔓,紧紧地缠住猎物。无论被缠住的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可怕的束缚。
很快,其中一个人就被吸血藤完全缠住了,他的身体被紧紧地包裹在藤蔓之中,无法动弹。他发出了凄厉的喊叫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其余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也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们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刀子,拼命地砍断那些缠绕在他们同伴身上的藤蔓。可是,这是吸血藤的地盘,它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藤蔓不断地从地下涌出,如同一群凶猛的毒蛇,死死地缠住他们。
越是挣扎,吸血藤的攻击就越发猛烈。它们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紧紧地缠绕着人们,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在不远处的佟玲,听到了他们被藤蔓缠住的声音。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她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吸血藤发现。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站起身来,准备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而此时厉倾宇如疾风般一路追寻,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的惨叫声,那声音仿佛一把利剑,直刺他的耳膜。他心急如焚,脚下生风,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首的黑衣人眼见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怀中,迅速掏出一个瓶子。他的动作异常敏捷,仿佛对这一系列动作早已熟稔于心。
紧接着,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朝着身旁的一人猛刺过去。这一刀快如闪电,让人猝不及防。被刺中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
“老大,你……”那人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然而,为首的黑衣人却面无表情,冷酷地说道:“对不起了,牺牲你一个人,保住其他兄弟!”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随着那具尸体缓缓倒下,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溅洒在地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与此同时,那些原本缠绕几人的藤蔓都松开了,朝着血腥味的那具尸首去。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立刻将手中的瓶子打开,将里面的粉末尽数倾倒在那具带血的尸体上。粉末与鲜血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嘶嘶”声,仿佛在被迅速吞噬。
那些藤蔓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纷纷扭动着身躯,如饥似渴地朝着那具尸体缠绕过去。它们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将尸体紧紧包裹起来,让人几乎看不到尸体的轮廓。为首那个黑衣人和剩余四人得以脱险后立刻朝着佟玲背后追去。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佟玲如雕塑般站立在悬崖旁,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你插翅难逃,前面可是万丈深渊,你真的还要跑吗?”
佟玲双手紧握,仿佛要把掌心攥出血来,她猛地转过身,眼神如寒星般冰冷,声音更是如千年寒冰:“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有何目的?”
“你无需知晓,你只需乖乖跟我们走!”为首那个黑衣人一脸的傲慢与不屑。
佟玲的笑声如夜枭般刺耳,充满了嘲讽:“做梦!”
为首的黑衣人见到佟玲如此决绝,竟然宁死不屈,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他连忙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迅速围上去,阻止佟玲做出傻事。
然而,佟玲似乎早有预料,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毕竟,作为一名杀手,她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活着被人束手就擒。
就在黑衣人围上来的瞬间,佟玲突然身子往后一仰,紧接着手中的梅花镖如闪电般脱手而出。那几人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脖子一凉,瞬间便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而佟玲也因为这一动作,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直直地朝着悬崖坠落下去。
\"玲儿!\"厉倾宇的声音在悬崖边响起,充满了无尽的焦急和绝望。他拼尽全力地向前飞奔,想要在最后一刻抓住佟玲的手。
然而,尽管他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佟玲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坠向悬崖深处。
\"厉倾宇?\"佟玲的身体在半空中急速下坠,她的嘴角却泛起了一抹微笑。她仿佛听到了厉倾宇的呼喊声,可她知道,这一定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厉倾宇跪坐在悬崖边上,望着佟玲急速下坠的身体,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把麒麟刀背在身后,纵身一跃,紧跟着佟玲一起跳下了悬崖。
\"玲儿,要死咱们一起死!\"厉倾宇的声音在悬崖间回荡,带着决绝和深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