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蛊窟深处的药庐大殿外,氤氲着草木与毒虫交杂的奇异气息。日头斜照在青石板上,将数十名身着苗疆服饰的医者身影拉得细长——他们皆是被赫连音儿之名感召而来的杏林好手,此刻正屏息凝神,等待最终筛选。
队列末席,三道身影格外显眼。韩云霄一袭青衫半掩,袖口绣着中原特有的兰草纹样;白年归搓着双手,眼珠滴溜溜乱转,腰间药囊鼓鼓囊囊,却不慎露出半卷《千金方》的边角;林婉儿垂着头,指尖绞着衣角,发间一枚银簪样式古朴,与周遭的苗疆银饰格格不入。三人皆压低了帽檐,混在人群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韩兄,”白年归往旁蹭了蹭,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等会儿考核若我被刷下来,探听蛊窟秘辛的差事可就全靠你们了。”他眼角余光瞥向殿门,喉结不自觉滚动,“听说赫连音儿手段诡谲,万一考些……活虫试药之类的,我这胆子怕是……”
林婉儿轻拽了下他的衣袖,秀眉微蹙:“白大哥莫慌,我瞧着前几日落选的人也只是被赶出去,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这考核不知深浅,怕是……”她话未说完,便被韩云霄轻拍了下肩膀。
“镇定些。”韩云霄声音平稳,目光扫过殿前巡逻的蛊卫,他们甲胄上的毒蝎图腾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既已混了进来,便按计划行事。若那赫连音儿当真现身,反倒省了我们四处查探的功夫。”他顿了顿,见林婉儿仍紧咬嘴唇,又补了句,“你二人医理根基扎实,只需留意别暴露中原口音,应付寻常考核应无大碍。”
白年归搓手笑道:“那是自然!韩兄你可是通读《医宗金鉴》,还怕这南疆蛊术?等会儿若考辨药,你只需……”
“肃静!”一声厉喝打断了私语。一名腰悬蛇形弯刀的蛊卫踏步上前,眼神如鹰隼般扫过队列,“蛊医大人即刻便到,再敢交头接耳,一律扔去喂‘血蛭池’!”
三人猛地噤声,白年归吓得缩了缩脖子,偷偷朝韩云霄比了个哭脸。林婉儿则攥紧了袖中藏着的银针——那是她临行前师父所赐,针身淬着中原秘药,可解百种奇毒。韩云霄不动声色地将腰间药囊正了正,囊内除了寻常药材,还藏着几枚特制的“假死丹”。
殿门“吱呀”一声洞开,一股混合着兰草与蛊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赤裙的女子款步走出,鬓边斜插着一支碧玉簪,面容虽已见岁月痕迹,眼神却锐利如电,正是名震南疆的蛊医传人——赫连音儿。她身后跟着数名持幡的侍者,幡上绘着狰狞的蛊虫图案,在风中猎猎作响。
赫连音儿走到广场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既入万蛊窟,当知医蛊同源。今日五关试炼,一炷香内通关者,皆有封赏。第一名,为我亲传弟子;第二名,授《蚩尤蛊经》残卷;第三名,赐五毒银铃;其余通关者,入蛊医内门。”她话音刚落,左侧便有一老者敲响铜锣,声震四野:“蛊医秘考·九幽试炼,开始!”
第一关:识蛊辨毒
众人看着眼前被抬出来的一排陶瓮,瓮口用蜡封着,内里不时传来窸窣声响。一名青袍考官持银刀轻叩瓮口,冷声道:“瓮中藏七种生蛊,以竹箸挑出,辨其名、习性、解法。错一处,即刻淘汰。”
他掀开最左侧陶瓮,一条赤纹蜈蚣“嗖”地缠上竹箸,足节蓝光闪烁,正是南疆剧毒“千足牵机”。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此蛊喜阴湿,中者筋脉抽搐,需以雄黄酒蒸三沸,再取……”话未说完,那蜈蚣突然弹起,直扑其面门!那人惨叫一声,捂喉倒地,嘴角瞬间溢出黑血。
韩云霄瞳孔微缩,低声对身旁二人道:“小心,这些蛊虫被养得极有攻击性。白兄,你记习性;婉儿,你记解法;我来辨名。”
正说着,却见一道绛紫色身影闪过——莫念已拨开人群上前。她是四长老莫尘带来的少女,此刻正捻着竹箸,指尖飞快点在蜈蚣七寸处,那虫竟乖乖蜷成一团。她提笔在旁侧竹简上疾书:“千足牵机,喜食腐肉,遇雄黄则僵,解法需取晨露草捣汁,混以童子尿服下,而非雄黄酒。”考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白年归看得咋舌:“我的天,这姑娘是谁?也太利索了!”林婉儿则紧紧盯着莫念的动作,喃喃道:“她点的是蛊虫的‘逆血穴’,中原医书上从未提过……”
韩云霄却注意到赫连音儿的目光在莫念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若有似无地扫向他们三人,心中顿时一紧:“别盯着看,快轮到我们了。”
第二关:血肉饲蛊
玄铁案上摆着五只玉盅,盅底残留黑褐色药渣。主考官指甲划过盅沿,发出刺耳声响:“此乃‘五阴还魂散’残渣,缺一味引子。能让药渣‘活’过来者,过。”
话音未落,莫念已划破指尖,将血滴入第三只玉盅。药渣骤然蠕动,凝成蚯蚓状的红线。她冷笑一声:“缺的是怀胎三月女子的中指血。你们用陈年血竭代替,蛊虫不认。”考官脸色微变,挥手让她通过。
林婉儿看着自己的指尖,有些犹豫:“要……要放血吗?”白年归也缩了缩手:“万一这引子有古怪……”
韩云霄却拿起桌上的银针刺破食指,将血滴入另一只玉盅。药渣微动,却未成形。他皱眉思索片刻,又从药囊里取出一小撮“龙涎香”粉末撒入,药渣这才缓缓扭动。“缺的是‘紫河车’粉末,”他对考官道,“以人血引动,龙涎香助燃药性。”考官审视他片刻,点头放行。
白年归见状,连忙有样学样,只是手抖得厉害,血滴歪了半天才滴进盅里,好在最终药渣也动了,总算蒙混过关。
第三关:破煞·哭面蛊
场中捆着一名癫狂男子,眼白满是黑丝,指甲缝渗出腥臭黏液,正是中了“哭面蛊”——中此蛊者会日夜啼哭,直至精血耗尽而亡。考官递来三根淬毒银针:“要活蛊,伤了患者,淘汰。”
莫念上前,非但没扎针,反而掰开患者嘴巴,将半只活蜘蛛塞了进去!男子剧烈抽搐,突然“咳”地一声,一条透明蠕虫从鼻孔钻出。莫念眼疾手快,用空瓶接住,瓶中早备好的“醉蛊散”瞬间将虫迷晕。
赫连音儿抚掌笑道:“好个以虫克虫!莫尘,这便是你常提的念儿?果然是块好料子。”坐在一旁的四长老莫尘捋须点头:“这丫头自小胆大,只是性子太冲,还需音儿你多打磨。”
韩云霄三人看得心惊。白年归低声道:“这法子也太狠了!要是我,早吓晕了……”林婉儿则盯着莫念手中的瓶子:“她用的蜘蛛是‘喜蛛’,以其喜气冲散蛊虫的阴邪之气,倒是个奇招。”
轮到韩云霄时,他没有学莫念,而是取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患者百会、人中、涌泉三穴,又从药囊里取出一味“忘忧草”碾成粉末,吹入患者鼻中。那男子打了个喷嚏,蠕虫竟从口中爬出,被韩云霄用镊子轻轻夹住,放入盒中。考官挑眉:“中原针法?”韩云霄垂首道:“略懂皮毛。”
终试·太岁啼笑
最后一关设在炼丹房,幽蓝的磷火映着青铜鼎,鼎内浸泡着婴儿大小的肉灵芝——“太岁胚”,是用十八种怨蛊养出的至阴之物。赫连音儿道:“此胚需以‘喜’引动,能让它发出笑声者,胜。”
莫念上前,先是割腕滴血在鼎身饕餮纹上,太岁胚立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鼎内浮现咒文。她舔了舔伤口,笑意吟吟:“怨蛊所养,必畏至阳之物。但要它笑……”说着,她取出一个小竹箩,里面飞出数只荧火虫般的蛊虫——正是她的本命蛊“荧蛊”。
蛊虫绕着太岁胚飞舞,点点绿光落下,那肉灵芝竟真的发出“咯咯”笑声,似婴儿戏耍。考官震惊不已,当即敲响锣鼓:“第一名,莫念!”
赫连音儿抚掌赞叹,目光却再次扫向后排——韩云霄三人正趁乱在鼎边忙碌。白年归手忙脚乱地往鼎里撒着“合欢花”粉末,林婉儿则低声念着安神咒,韩云霄则取出一枚“喜乐丹”溶入鼎中。太岁胚果然也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嗬嗬”声。
“时间到!”考官宣布。韩云霄三人虽未得名次,却也勉强通过。
赫连音儿走上前,手背青色虫形印记浮现:“蛊道通天者,必先饲身于蛊。”话音刚落,所有通关者手背上都浮现出同样的印记。
赫连音儿眸光流转,将众人忐忑的神情尽收眼底。她轻抚腕间银铃,朱唇微启:\"诸位不必忧心,这印记不过是入窟凭证。待你们离开万蛊窟之时,自会消散无踪。\"
林婉儿见状一惊,下意识想遮掩,却被韩云霄按住:“别动,她说了离窟自消。”
莫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她昂首出列,腰间银饰随着步伐叮咚作响。赫连音儿解下贴身佩戴的羊脂玉佩,玉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蛊纹:\"莫念,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座下亲传。可愿承我衣钵?\"
\"弟子万死不辞!\"莫念连忙双手捧过玉佩,指尖因激动微微发颤。那温润的玉质触感让她心头一热,这可是象征着蛊医一脉至高传承的信物。
赫连音儿满意颔首,目光转向人群:\"请第二名应少飞上前。\"
只见一位青衫少年缓步而出,行走间自带三分书卷气。他执礼时衣袖翻飞如鹤展翅,恭谨却不失风骨。\"好个翩翩少年。\"赫连音儿从袖中取出一册泛黄古籍,\"此乃《蛊医百解》,望你勤加研习。\"
当点到第三名时,一位杏眼少女怯生生上前。赫连音儿亲手为她系上五毒银铃,铃身雕刻着蜈蚣、蟾蜍等五毒图案,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台下的林婉儿瞳孔骤缩——这银铃与佟玲所赠如出一辙,细看之下铃芯处都嵌着同样的蝎尾纹。
\"今日考核已毕。\"赫连音儿环视众人,声音忽然转冷,\"等会自会有人带你们前往你们各自的房间…...\"
待人群散去,莫念蹦跳着跑到四长老跟前:\"义父!我就说那些考题根本难不住我~\"她晃着手中玉佩,铃铛声清脆悦耳。
四长老莫尘轻叹,眼角皱纹里却藏着宠溺:\"你这丫头...\"转头对赫连音儿拱手:\"小女顽劣,日后...\"
\"四长老过虑了。\"赫连音儿忽然掩唇轻笑,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我倒觉得念儿这般真性情,正是修习我派心法的好苗子。\"
莫念趁机扮了个鬼脸:\"就是!师傅可比义父有眼光多啦!\"
三人笑声中,谁都没注意到应少飞离去的背影微微一顿,而他手中那本《蛊医百解》的扉页上,赫然浮现出一抹血色蛊纹...…
赫连音儿看着莫念,又看向混入人群的韩云霄三人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低声对莫尘道:“那三个中原人,你注意到了?”
莫尘捻须道:“嗯,怪不得有些眼熟,只是不知他们混入万蛊窟,所为何事。”
“无妨,”赫连音儿轻抚蛊心佩,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既入了我的地盘,是龙也得盘着。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药庐外,韩云霄三人跟着队伍走向内门居所。白年归捂着胸口直喘气:“我的妈呀,总算过了!刚才那太岁胚笑起来,跟哭似的,瘆人!”
林婉儿则望着手背上的虫形印记,低声道:“韩大哥,你说这印记……真的会消吗?还有,赫连音儿好像注意到我们了。”
韩云霄望着远处赫连音儿与莫念交谈的身影,眼神沉了沉:“既已留下,便见机行事。只是这莫念……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手段,万蛊窟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他顿了顿,看向二人,“从今日起,谨言慎行,切勿暴露身份。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小玲儿。”
暮色渐沉,万蛊窟的虫鸣愈发密集,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秘密都笼罩其中。而这场看似平静的医考,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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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竹篾扎成的篱笆在晨露里泛着冷光,佟玲扶着喜儿的手腕,指尖触到侍女袖底磨得发毛的粗布。袖口处有新补的针脚,斜斜穿过靛蓝土布,像一道未愈合的疤——这是前日她咳血时,喜儿慌忙去端药碗,被门槛绊倒时刮破的。
“小姐,这石子路滑。”喜儿的声音压得低,鬓角的碎发扫过佟玲手背,带着灶间柴火的余温,“赫连姑姑昨儿才说,您不能随意走动太多.....”
佟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一只想要振翅高飞却被清晨的露水打湿翅膀的蝴蝶。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世界似乎都与她隔绝开来。
她能够听到百步之外竹梢被山风掠过所发出的呜咽声,那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仿佛是大自然的哀鸣。然而,她的眼睛却无法看到这一幕,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不仅如此,她的嗅觉也失去了作用,无法嗅到周围的气息,无论是花香还是草香,都与她擦肩而过。她的味觉也变得麻木,尝不出任何味道,甚至连口中的唾液都感觉不到。
更糟糕的是,她对身边所有带有色彩和鲜活气息的东西都失去了感知能力。血咒正在蚕食着她的五感,速度之快,比南疆的藤蔓还要悄无声息。
“不妨事。”她扯出个笑,嘴角牵动时牵扯到喉间的腥甜,指尖虚虚指向东边山坳,那里正有金线劈开雾霭,“再闷在屋里,我可要生霉了,倒不如出来走走。”
喜儿的步子顿了顿,鞋跟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佟玲能想象她此刻的神情:眉峰蹙着,眼尾的那颗泪痣随着担忧轻轻颤动。
“可赫连姑姑每日酉时三刻都会来......”喜儿的话尾被风揉碎,“不过不管了,小姐我们准时回去便是......”
“喜儿谢谢你。”佟玲带着一丝微笑笑道。
二人静静走在林间小路上,佟玲身上杀手的本能在骨髓里叫嚣。即便目不能视、鼻不能嗅、舌不能尝,耳力也因血咒衰减了七八分,她仍在数着步数:从木屋到篱笆共三十七步,篱笆外第三棵竹子的竹节处有个刀疤——是前日夜里,她用藏在发间的银簪刻下的。
“小姐您听,”喜儿忽然停下脚步,指尖指向右侧密林,“是画眉鸟叫呢!”
佟玲侧耳。风声里夹杂着扑棱棱的振翅声,还有极细微的、藤蔓摩擦的“沙沙”响。不是画眉,是南疆特有的毒尾雀,它们总在吸血藤附近盘旋,等着啄食被藤蔓缠住的猎物。
“喜儿,”她的声音陡然沉下来,“脚下是什么?”
“啊?”喜儿低头,惊得倒吸凉气,“是吸血藤!小姐您别动!”
湿冷的泥土气息涌上来,混着一种甜腻的腐朽味。佟玲能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似乎跟周围听见的声音略有不同。她曾在一本西域图谱上见过这东西:暗紫色的藤蔓上布满绒毛,触碰到活物便会瞬间收紧,将血肉绞成浆汁。
“往左挪三步,”她的声音稳得惊人,左手悄悄探向袖中——那里本该有枚淬毒的梅花针,如今却只有半截断簪,“慢些,别惊动它们。”
喜儿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佟玲能听见藤蔓在他们脚边蠕动的声响,像无数条虫子在啃食枯叶。她默数着步数,同时将方才经过的路径在脑海里勾勒:从木屋到后山的吸血藤区,需经过三丛野蔷薇、两棵合抱粗的楠木,还有一片会发出异响的空心竹林......
“呼——”喜儿终于踉跄着踩上实地,立刻转身扶住佟玲,“小姐您吓死我了!方才那藤蔓都碰到您裙角了......”
佟玲没说话。
“小姐?您怎么了?”喜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又疼了?我背您回去吧?”
“不必。”佟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腥甜,“走,回去吧。”
“啊?好……”喜儿愣了愣点头,扶着佟玲往回走。
回到茅屋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竹径传来,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玲儿!”赫连音儿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却掩不住一丝疲惫,“我把药给喜儿了,这几日可能不能来看你了,万蛊窟新来的医者笨手笨脚,我得盯着他们炼药......”
“姑姑。”佟玲走出去,裙摆扫过身旁的竹枝,发出“沙沙”声响,“解咒的药,还差什么?”
赫连音儿的眼神闪了闪,伸手想摸她的额头,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就差一味‘忘川水’,”她笑得有些勉强,“'忘川水'在万蛊窟最深处的禁地,百年未曾有人能取得,姑姑已派人去寻了,你且安心......”她没有将要取厉倾宇的心头血作为药引的事。
“不必寻了。”佟玲打断她,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既然‘忘川水’那么难寻,下去的人肯定九死一生,我不想有人为了我的命而牺牲。”
赫连音儿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玲儿你说什么胡话......那人都是万蛊窟的蛊人,他们的命都是属于万蛊窟的,比起你的命来说,他们的命不足一提......”
“姑姑,你错了,蛊人也是人,蛊人的命也是命,我不想这样,请你立刻停止这个安排,求你了。”佟玲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风穿过竹林,吹得赫连音儿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她盯着佟玲苍白却倔强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傻丫头,你......”
“我只想死之前见一下厉倾宇,姑姑可以答应我吗?”佟玲摸向腰间的香囊装着的碎玉,冰凉的玉质硌着掌心的伤口,“希望姑姑可以答应我。”
喜儿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她不想小姐死,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美若天仙的小姐。竹影在她们身上明明灭灭,像无数个晃动的鬼魅。
佟玲知道,从她决定走出这间木屋开始,这场赌局就已拉开序幕。赫连音儿的药,她自己的命——这盘棋,她必须赢。
赫连音儿终究还是沉默不语,如那随风飘逝的落叶一般,转身离去了。玲儿啊,傻丫头,姑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屋内传来喜儿煎药的咕嘟声,苦涩的药味顺着风飘过来,混着佟玲掌心渗出的血腥味。她抬起头,眼中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可脑中却浮现厉倾宇的模样。厉倾宇,你可还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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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凝在檐角,将万蛊窟的青瓦洇成深黛色。厉倾宇伏在月台下的阴影里,玄色劲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袖口处那道未及缝补的刀疤,正随着他攥紧的拳心微微颤动。三日前他从毒沼突围时,便是这道伤让他险些命丧蛇口——此刻却成了提醒,每一寸疼痛都在灼烧着他的神智。
“咚。”
靴底悄无声息点在碎石上,他如狸猫般跃下月台。守夜人换岗的间隙、药圃小厮的闲聊、甚至是蛊婆们深夜诵经的调子,都被他揉碎了嚼烂,在脑海里拼出万蛊窟的脉络——此刻脚下这青石板路,往右七步是饲蛊房,左转三棵古榕后,便是昊宸的居所“听竹小筑”。
竹影在廊下织成密网,厉倾宇贴墙而行,指尖划过廊柱上的饕餮纹——那是用活人血混着蛊粉绘制的,此刻在月色下泛着暗紫。他想起佟玲曾说,南疆巫蛊之术,多以精血为引,越是狠戾的咒,越需至亲之人的血来催动。那时她正替他包扎肩伤,指尖的力道轻得像片羽毛,眼里却燃着执拗的光:“倾宇,若有一日我身陷囹圄,你定要信我......”
“吱呀。”
雕花木门被内力震开条缝,厉倾宇侧身闪入。屋内弥漫着龙涎香与草药混合的怪味,檀木书架上摆满了漆盒,里面隐约传来虫豸爬动的声响。他无暇细查,足尖一点便掠向里间——七星神杖是救出佟玲的唯一筹码。
“砰!”
暗格里的鎏金匣被他劈手打开,里面却只有半块焦黑的木牌。厉倾宇瞳孔骤缩,指节捏得木匣“咯吱”作响。三日来他冒着被蛊虫啃噬的风险,摸清了万蛊窟的所有底细,可怎么都找不到七星神杖。
“哒哒哒——”
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环佩的碰撞。厉倾宇猛地旋身,贴在横梁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京郊刑场上,溅在他衣摆上的血花。
“快!抬少宗主回床!”
为首的老者声音嘶哑,银线绣的大长老纹在袍角翻飞。厉倾宇看见担架上的人——昊宸双目紧闭,月白中衣被冷汗浸透,唇角还凝着暗红血痂,显然是受了极重的杖刑。这骄纵的少宗主何时吃过这等苦头?他想起半年前在中原边境,昊宸曾率蛊师血洗了整个村落,那时他嘴角噙着笑,脚下踩着孩童的风车,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大长老,赫连医官到了。”
门帘被掀起的刹那,厉倾宇的呼吸陡然一滞。赫连音儿提着药箱走进来,苗银头饰在灯下闪烁,从容不迫的走上前。
“少宗主气血两虚,”赫连音儿指尖搭在昊宸腕脉上,眉头微蹙,“不能继续接受蚀骨之痛的刑罚了,不然......”她顿了顿,看向大长老,“不然他体内的蛊王怕是会受到惊扰,再这样下去,恐有反噬之险。”
大长老捋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苍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厉色:“反噬?他若肯低头认个错,何至于此,还有那个东西也不知道在哪里......”声音陡然压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厉倾宇伏在梁上,指腹蹭过麒麟刀的血槽。原来如此——他们在意的从不是昊宸的死活,而是他体内的蛊王,以及那所谓的“东西”。七星神杖?还是......
“音儿,”大长老忽然转身,语气缓和下来,“你开些凝神固元的药,务必保住蛊王。至于那小子......”他瞥了眼床上的昊宸,“醒了后告诉他人,若再不招供,下一次便不是杖刑这么简单了。”
赫连音儿颔首,转身时袖角拂过药箱,发出“叮铃”轻响。厉倾宇的目光骤然凝在她腰间——那里挂着一枚五毒银铃,与当初玲儿给他那个一模一样。
“玲儿......”他几乎要失声唤出那个名字,喉间像被毒藤缠住般发紧。她果然在这里!赫连音儿是佟玲义父的故人,当年曾在万蛊窟避过难,难道......
“赫连医师留步。”大长老忽然叫住她,“方才听看守说,今日午后有黑影潜入听竹小筑,你回去后务必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厉倾宇的心猛地一沉。他来时明明算准了换岗的间隙,难道......他看向床幔下露出的一截锦被,上面绣着繁复的蛊纹,其中一朵血色蝴蝶兰的位置,恰好与赫连音儿鬓边的枯花吻合。
“属下明白。”赫连音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转身时却有意无意地朝横梁望了一眼。厉倾宇瞬间屏息,却见她指尖飞快地打了个手势——果然赫连音儿不简单。
脚步声渐次远去,守在门外的护卫甲叶摩擦声清晰可闻。厉倾宇伏在梁上,直到更鼓敲过三更,才借着檐角阴影掠向窗边。夜风灌入领口,带着远处药圃的腥甜,他却忽然想起佟玲说过的话:“倾宇,万蛊窟里最毒的不是虫,是人心。”
七星神杖不知所踪,昊宸昏迷不醒,赫连音儿的手势像个未解的谜。厉倾宇落在院外的刺藤丛中,靴底碾过一片干枯的蝴蝶兰花瓣。他抬头望向听竹小筑的方向,窗纸上似乎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月光,缓缓摘下鬓边那朵枯萎的花。
万蛊窟药庐
他攥紧了腰间的麒麟刀,想必赫连音是想自己来找她。佟玲,无论这万蛊窟是龙潭还是虎穴,我必带你出去。至于那七星神杖......他摸了摸袖中那半块焦黑的木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夜更深了,万蛊窟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厉倾宇隐入密林,靴底踩碎的露珠,在草叶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前路是刀山火海,他却只能往前,因为他知道,有个人正在黑暗里等他。
正当厉倾宇犹如鬼魅一般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药庐中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宛如黄莺出谷,在他背后突兀地响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