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曼谷。
凌晨三点,陈聪举着小旗帜领着一队二三十人刚下飞机的老年团,到了接机口还没看见来接机的人员。
这么晚了,本来就是坐红眼航班过来的,整个团里还都是老人家,都想早点回酒店睡觉。
酒店接机的人员却不见踪影。
陈聪很不耐烦地给合作的老板打电话,语言也切换成泰语:“Noon,你怎么回事,大巴车呢?人……”
忽然远方有人叫他,声音由远及近:“陈领队,陈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人太多,路上有点堵。”
陈聪看见来人,气消了大半:“怎么是你啊,Noon呢?”
林薇满头大汗,撑着腰,头发垂散着,大口喘气:“店里事情太多,Noon姐抽不开身,我过来一样。辛苦辛苦。”
刘聪四十多了,也懒得跟小自己很多的林薇计较,加上又是同胞。
“来,大哥大姐哈,这位是我们的薇薇小天使,她是我们这次在曼谷住的酒店的义工,也是我们中国人,正宗川妹子,到了酒店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薇薇。”
林薇趁着他说话时,将头发重新扎好。
“来,大家跟我走。”
林薇领着一行人到了大巴车车前,打开手机找出刘聪刚刚发给她的花名册,开始点名,虽然导游也在,但还是要再次确认一下。
之前有一次就有一个大爷因为上厕所的时间太长,被落在了机场,幸好半路上发现又返了回去,否则出了事还真是不好交代。
每叫到一个人的名字,林薇都会给对方发一串用新鲜茉莉花做的手串,并用泰语说:“萨瓦迪卡,欢迎来曼谷。”
“金秀梅。”
“到。”
“岳鸣海。”
“到。”
“张道……”她忽然一怔,脑子好似断片一样,一片空白。
“到,张道林。”老人家中气十足地应道。
林薇回过神来,给对方递上手串:“萨瓦迪卡,欢迎来曼谷。”
确认所有人都到后,车子朝着市内而去。
前方城市灯火璀璨,空气湿润。
“大家好,我叫林薇,我代表风车假日酒店欢迎大家。我们的酒店呢风景很好,挨着湄南河。现在是四月,马上就是泰国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宋干节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泼水节。宋干一词最早起源于梵文,意思是太阳运行到白羊座,既新的太阳年开始。也是泰国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宋干节……”
抵达酒店,分好房间,又陆陆续续处理完一些旅行团成员的小问题,天亮时才能将将睡下。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来,洗漱完下楼去吃早午饭。
这个时间点,旅行团的大爷大妈们早已出了门,酒店里还算安静。
林薇去厨房随便找了两片面包片做了两个鸡蛋三明治,又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拿到后院去吃,后院有一个靠近河边的露台。
林薇吃饭时,原本在午憩的流浪猫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围着林薇争先恐后地叫个不停。
“等我先吃两口,不着急。”
小猫们嗷嗷待哺,林薇快速吃了一大口,跑回厨房拿了几个猫罐头,打开来,用盘子装起来,放在地上。
小猫们争前恐后地开始大快朵颐。
林薇看它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心情愉悦,拿起没吃完的三明治继续吃。
吃过饭,林薇陪那些猫玩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又睡了起来,还没睡着,便有人用脚轻轻踢了踢她。
混血美女,海藻般的长发,用泰语吐槽道:“天天不是吃就是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板,我是义工呢。”
林薇揉了揉眼睛,像只猫一样地抱住Noon 又细又长的两条腿:“小老板,你慢点讲,我听不清。”
这家酒店是Noon从当财主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小姑娘大学时代在上海留过学,中文还算流利。
因为酒店的位置稍微有些偏,生意一般,即使是现在宋干节马上到了,客房都总是住不满,因此才不得不接一些国内的低价旅游团的团体活儿。
Noon叉着腰:“过来帮忙干活。”
林薇嘟着嘴,睡眼惺忪,懒懒散散道:“小老板,我还没睡够呢。”
Noon力大如牛,一把将她提溜起来:“pat姨说要做一点花环拿去卖,你不是会吗?过来帮忙。”
林薇无奈,一边打哈欠一边走过去。
泰国四季鲜花不败,种类繁多,本地盛行编制鲜花花环用来祭祀,花的种类和花环的样式都非常丰富,最常见有茉莉,玫瑰,荷花,万寿菊等花卉。
pat姨是酒店的佣人,在酒店做了十多年了,有一个儿子在本地电视台工作,曼谷房价对本地穷人而言也不算便宜,pat姨为了帮儿子减轻压力,一直在工作之余接各种手工活儿,经常也做一些花环用小拖车拉到夜市去卖。
三人坐在门口的地上,一边穿茉莉花,一边聊天。
Noon和pat姨说的是泰语,林薇能根据语境大致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具体也不太能懂,可她的名字很好辨明,只要一听到“weiwei”的发音,她就好奇地看两人。
Noon暧昧地笑起来:“你觉得pat姨的儿子宋坤怎么样?”
林薇打了个哈欠:“挺好啊。”
Noon:“哪里好?”
林薇:“就……挺好啊。”
Noon:“那当你男朋友怎么样?”
林薇默默抬头,对上Noon和pat姨期待,善良的目光,叹了口气,开始用英语说:“你们泰国人也喜欢乱点鸳鸯吗?”
Noon:“你看,宋坤长得又帅,身高一米八,在电视台工作,你们年龄相仿,都是单身,很合适啊。”
林薇抬手打断:“其实我有未婚夫的。”
两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Noon:“未婚夫???”
林薇郑重地嗯了一声,开始用英语介绍起来:“我未婚夫是一个亿万身家的大财阀,家里的钱多到可以填满湄南河。我受够了这种金丝雀的无聊日子,所以就逃出来了。”
Noon一脸不信,问她:“是吗?那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林薇:“不能说,太有名了,我怕说了会被人抓回去,以后只能过那种每天在一百八十平的卧室里醒来,一天就是吃吃燕窝啦,逛逛街啦,刷刷卡啦,旅旅游啦的贵妇生活。光是想想,我已经觉得无聊。”
Noon愣了两秒,看看林薇凌乱的丸子头,素描朝天的脸,绿色的宽松罩衫,浑身上下写着不修边幅,转头对pat姨用泰语说:“她不行,她脑子有病。中国财阀不可能喜欢这种女人。”
林薇哈哈大笑,她留意到pat姨要做的花环样式比较复杂,不是平时拿去夜市卖的那种简单样式。
“pat姨,你做这个花环卖给谁啊?”
pat神秘地笑笑:“宋干节马上到了,电视台今晚要拍节目,有我最喜欢的演员桑尼,宋坤跟节目组推荐了我,说可以把我做的花环送给桑尼。节目组同意了,又能挣钱又能见偶像,我当然很开心啦。你们去不去?就在玉佛寺附近,不远的。”
Noon吐槽道:“桑尼都五十多了,我不喜欢。除了桑尼,还有别的明星吗?”
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林薇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具体有哪些明星,只听见Noon惊喜地鬼叫了好几声,又兴致勃勃地打电话跟宋坤确认。
三人一共做了十几只不同样式的花环,林薇检查时发现有一些的连接处的线头都露出来了,不太漂亮,而且有些单调。
可花材都用光了,她去柜台后拿了不同颜色的丝带,做成蝴蝶结或者是丝绢花挡住接口处不美观的地方。
pat姨看见连连夸赞:“薇薇手真巧。”
黄昏时,宋坤骑着电动车来接pat姨去录制节目,看见林薇,还邀请她一起去看节目录制,说有好多明星都在。
林薇刚才被乱点鸳鸯谱,现在看见宋坤简直是尴尬到脚指头抠地,赶忙摆摆手,随口找了个借口说:“我一会儿要看店。Noon,你也去吧,店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玩得开心。”
Noon听她这么说,马上不客气起来:“好啊,我要去看帅哥。”
林薇:“你不嫌桑尼老了吗?哪来的帅哥?”
Noon目光炯炯地比了个射击的姿势:“是你们中国的奥运冠军,oscar。”
林薇微愣。
中国,射击,奥运冠军,oscar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几乎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去年夏天,张燃在奥运赛场上大放异彩,不仅拿到了十米气手枪男子组冠军,还在十米气手枪男女混合项目中拿到团体冠军,迎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真正大满贯。
成绩出众,长相又英俊,加上谈吐好,人又风趣,因此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掀起了一阵学习射击的热潮。
林薇只看了决赛,那时候她刚来这里,还是这家酒店的房客,Noon从资格赛就关注到了张燃,一直追到决赛,至此成为张燃的颜粉,一直到夏天过去,嘴里提张燃的次数才少了些。
难怪刚才那么兴奋,原来是张燃要来。
林薇一直在看店,晚上七八点,老年团的游客才一一回来,林薇还是照旧点了个名,叫到那位叫“张道林”的老人家时,又是习惯性地顿了一下。
那老人家还好笑地逗了她一句:“小姑娘,你怎么了?我这名字很难念吗?”
林薇心虚地摸摸脖子:“没有,我家里有个亲戚也叫这个名字。”
“亲戚,什么亲戚?”
林薇想了想,尴尬地笑笑:“小舅舅。”
Noon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一回家就哼着歌儿,跑到坐在前台看店的林薇面前。
林薇困得不行,打个哈欠,见她脸色红润,容光焕发:“见到你偶像了?”
Noon点点头:“他还给我签名了,还有合影。”
说着,背过身去。
林薇这才看见她白t恤后面的签名,签的是英文名。
“恭喜,恭喜。”
不用说,合影也设计成了手机壁纸。
Noon兴致勃勃地跟林薇讲述自己今晚在玉佛寺看见张燃的经历,从十一点多讲到一点多,林薇眼皮都要打架了,她还在一个人滔滔不绝。
林薇全程附和地点头。
一直到两点多,Noon不知是看出林薇没什么兴趣,还是自己也说累了,才偃旗息鼓地去休息,上楼前还提醒林薇注意安全。
没了Noon这个小喇叭。
林薇觉得整家酒店都安静了,她将大门关了一扇门,只开了半扇门,随后便拿了一罐冰啤酒,走去后院。
曼谷是典型的热带气候,只有夜里才能稍微凉快一些。
夜风吹来河面,带着一丝丝难得的凉意。
林薇坐在木质台阶上,喝着冰啤酒,听着四周的鸟叫虫鸣。
“喵呜~~”
一只橘猫从黑暗中走过来,躺在林薇脚边。
林薇摸着橘猫的头,打了个酒嗝,忽然感慨起来:“不知道平安怎么样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从医院出来后,被陆雨时带回了云山别墅,陆雨时还特意将平安接了回去陪她。
那段时间,平安看她不开心,会想办法逗她开心,还会把自己的玩具给林薇玩儿。
有一次夜里她睡不着,去后院吹风,平安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只老鼠,吓了她一跳。
她和陈汝珍离开海州的那个下午,平安也在家,看见二人拎着行李箱要走,一直跟在二人身后。
一直到后来林薇和陈汝珍上了车,平安还在后面追。
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回家。
算起来,平安现在也八岁了,应该也算得上是一只养尊处优,稳健而慈祥的老猫了吧。
前面店里门口风铃动了动。
最近宋干节游客多,每天夜里都有临时预定的客人过来。
林薇拿起冰啤酒站起身来,用泰语应了一声:“来了。”
这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林薇回到酒店大堂,看见前台处站着一个清俊的背影,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手腕上还挂着一个花环。
花环有些眼熟。
林薇走近了才认出那是下午她和Noon,pat姨一起做的花环,中间还系了蝴蝶结,蝴蝶结是她后来亲手系的。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眸光淡淡地扫过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愣。
凉爽的夜风透过后院敞开的门灌了进来,他手腕上戴着的花环,尾端的玉兰花花穗轻轻晃动,带出阵阵清雅花香。
张燃目光里的惊讶慢慢转变为欣喜,若不是怕吓到了她,真想现在就丢下行李箱过去抱住她,真切地感受一下,这份时隔两年多的重逢喜悦。
林薇张着嘴,脑子里还很纳闷,凌晨三点,张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就算要住宿,曼谷市区多的是五星酒店,怎么也不至于找到这里吧。
如果他是来找她的,问题又来了。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她都没去玉佛寺。
张燃看她一脸疑惑,抬起手来,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那串花环:“你做的?”
林薇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也忘了张燃手里这串是不是她做的,只知道蝴蝶结是她系的。
张燃:“我要是告诉你,我一看这个蝴蝶结我就知道是你打的,你信吗?”
林薇摇摇头。
张燃:“开玩笑的,蝴蝶结确实是看不出来,不过跟我同航班的另一个艺人的花环上有一朵红色的丝绸玫瑰花,我在候机的时候看见了,觉得有些眼熟,特意找电视台的人问了,找到了那个编导,叫……叫……”
“宋坤。”林薇说。
“对,就是宋坤。他也不确定是谁做的,说这些花环都是他母亲,还有他母亲工作的酒店老板和一个叫薇薇的义工做的。我一听,薇薇?”
他目光灼灼地落到在她身上,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依旧依旧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他在手机里听见宋坤那头说出“薇薇”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后面他找出手机里林薇照片发给了宋坤,让他帮忙确认。
从宋坤那里得到确切的信息,他几乎是欣喜若狂,一刻也等不了,也不登机了,问了宋坤酒店的地址,立刻就从机场打车过来了。
林薇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那朵玫瑰,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能根据一朵玫瑰,就找到了这里呢。
又不是什么很复杂精致的手工活儿。
玫瑰花上又没有写她的名字。
张燃见她完全想不起来,心中还有些落寞,笑笑:“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你只送过我一件礼物。”
林薇还是一头雾水。
张燃打开行李箱最外层的一个夹层,从里面找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林薇,示意她打开。
林薇打开来,黑色的丝绒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枚纯白色的丝带玫瑰的胸针。
当时她只是因为张自立忽然过世,想着张燃也算公众人物,刚好花店里有很多材料,随手就拿了丝带给他做了一枚胸针,让他做做样子。
没想到,他一直好好保存着,而且还随身携带了。
而且,就凭借这一点点的巧合,居然就找到了她,再一次闯进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