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观礼的贵宾越来越多,处处都是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
林薇想象不到,这样一场做给外人看的认祖归宗的仪式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听说一会儿下午还有答谢宴。
无论是何数目,于张家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
陆雨时不是被引荐给那些一拨一拨远道而来的贵客,眼神却时不时就要看一眼不远处亭子的方向,看见林薇和罗文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偶尔四目相对,林薇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对他笑笑,仿佛夏日里迎面而来的一阵清风。
他也和煦地笑笑。
罗文看看林薇,又看看远处的陆雨时:“我看你刚才改口改得挺爽快的啊。收礼物也不手软,怎么,转头就想找新人替代自己。只拿钱,不干活?”
林薇:“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愿意跟你回来,是为了回来嫁给他吧?换做是你,你的至亲因他而死,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他吗?”
罗文:“我没有至亲。”
林薇:“罗鹏不是你亲弟弟吗?”
罗文:“你说那个废物啊,我从小到大每年感恩节的唯一心愿 ,就是希望他突然有一天能毫无预兆地暴毙。对,你没听错,是暴毙!生病还要全家担心他,去照顾他,暴毙最好了,大家伤心一下子就过去了。”
林薇看了一眼不远处跟在陆雨时身后,正在偷吃小蛋糕的罗鹏:“……罗鹏有你这个姐姐,真是他的福气。”
罗文:“那当然,我现在打拼的一切,以后都有他的一部分。我再本事又有什么用,我是女人。我爷爷呢,给张家当了一辈子管家,我爸妈也给张家工作,打了一辈子工,跟长工没两样,人家有钱人怎么挣钱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人家重男轻女那一套。思想比张家更顽固,认为男孩才有用,女孩子嘛,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倒是张董事长瞧得上我,我读大学的时候,他还想过撮合我和张先生。刚好那时候张先生跟章琳分手了。结果呀,气得张先生从此以后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一直看我不顺眼。”
林薇脖子微微后仰,睁大眼睛看着罗文,没想到她和陆雨时年少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罗文:“放心,我不喜欢他那种阴暗的个性。我也不喜欢被人像个道具一样摆来摆去。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薇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罗文,其实你挺有意思的,也挺厉害的。打工能打工到你这个地步,也算是顶级了。”
听得出,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这样的身份,却一直做得很好,游刃有余地走到今天,没有父母的助力,全靠自己。
张仕荣也不是傻子,若不是能力出众,又如何能留她到现在。
比起在陆雨时身边毫无眼力的罗鹏,着实要强上百倍不止。
罗文被林薇这般看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真的不打算嫁给他?这可是结婚这条赛道里最高的选择了。何况他还对你有愧疚,别小看男人的愧疚,情爱会褪色,愧疚不会。他会用一辈子去弥补你。”
林薇静了静,说:“这不是可以弥补的事情。”
罗文:“你何必这么执拗。放过自己不好吗?”
林薇看着远处的陆雨时:“他其实很渴望家庭,渴望被爱,我相信只要有人能走进他心里,为他生儿育女,纵然一开始没有很爱,可有了孩子,他会慢慢接纳那个人的。我做不到的事,总有人愿意为他做。我还是希望有人能陪他一辈子,他这一生也很不容易。”
“就拜托你了。”
罗文点了点头:“我试试。”
一直快要仪式开始之前,张家一大家子人才姗姗来迟地到齐,除了张知鸣和方霞云,几乎全员到齐,但没一个带着笑脸,就连明葵都不敢打扮得太招摇,装扮都比平日里无端老了十岁不止,主打一个端庄。
张嘉信走在队伍中间,戴着墨镜,杵着拐杖,更是一脸不悦。
罗文远远看见人群之中的张自立杵着拐杖,领着一众儿女儿孙上山来,没忍住,噗嗤大笑。
林薇看过去:“不是说他进了icu吗?”
罗文:“看吧,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这么幼稚。他老子坐轮椅,他就要故意压他一头,撑死也不坐轮椅。我倒要看看,这么热的天,这老头子能撑多久。”
林薇不解:“他干嘛非要来呢?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罗文:“林小姐,天真了。你看这张家人,有一个人脸上写着自愿吗?哪有人自愿来当笑话给人看的。”
林薇:“还有比我更大的笑话?”
罗文看她一眼,将桌上的照片收起来,顺手交给不远处的女保镖,撑了个懒腰:“你这个人说话太扫兴,不跟你说了,我看笑话去了。”
说罢,洋洋洒洒过去招呼张家那一大家子。
林薇坐在亭子里揉脚踝,时不时听见远处罗文的爽朗夸张的笑声,那平时在外面嚣张的张家众人,在她面前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张自力只撑着拐杖明显吃力,不住地拿手帕擦汗。
一直到祭祖仪式开始,众宾客就位了,林薇才走到观礼区,看着里头的仪式。
殿内,一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族长一般的人物在主持仪式。
林薇只能看见香烟袅袅之下,陆雨时身姿挺拔地跪在张家无数先祖牌位前的背影,
三十岁的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十年之后会在这里改名换姓,接受一个自己从十五岁就开始抵触的身份。
张道临,这三个字,像是命运赠与他的一个毒咒。
他前半生的叛逆和执拗,用尽浑身力气抵抗的所谓宿命,在这一刻全部变成笑话。
人都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没人可以逃掉。
林薇久久地凝视着那道背影,不知道陆雨时心里有没有后悔过认识她。
站在不远处的明葵看见一身华贵的林薇,还有些不敢认,当着张家人的面,不好太张扬,只跟她轻轻挥了挥手。
林薇对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仪式进行到一半,林薇便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又有些饿,眼前发晕,她回到刚才的亭子里,拿手扇了扇风,在包里找了随身带的坚果和杏干出来。
刚撕了包装袋准备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好吃的。”
林薇好一阵做贼心虚,待冷静下来才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她扭过头去,发现张燃躺在亭子里的长椅上玩游戏,西装搭在一旁,领带也歪了,松着领口,看起来一派悠闲。
“你不去观礼吗?”
“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老陆脸上有半点喜色吗?”
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吃什么呢,给我一个,我早上被我妈拖起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林薇递给他一包坚果:“你不是过来看张家那帮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张燃:“早就看见了。看一眼就够了,多看几眼怪恶心的。你是没看见我爷爷啊,撑着个拐杖,手都在抖,眼神恨不得杀了老陆。”
林薇噗嗤笑了一声。
张燃打完一盘游戏,从长椅上坐起来,拆开那包坚果,一股脑丢进嘴里,目光看向林薇,他来时就看见林薇了,林薇那时十分乖顺地站在陆雨时身侧,正和华希那一行人寒暄。
他随意地扫过去一眼,只一眼便不受控地陷了进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天地间只剩下那一道纯白无瑕的清丽倩影,从前知道陆雨时喜欢她穿白色,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亲眼看了,方才真正明白。
她只安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所有人就都成了背景,美得耀眼夺目。
这满山的喧哗在这一刻都化作无声。
张燃听见自己呼之欲出又不受控制的心跳声,也感到一阵心惊,从前比赛到了赛点,也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紧张。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依旧舍不得挪开目光,只见林薇与陆雨时站在一起,脑子里便浮现一句:风情月意,郎才女貌。
他看了好久,一直到察觉到陆雨时好似在朝他这边望了一眼,才堪堪收回目光,自己一个人走到僻静处去躲清静了。
林薇一连吃了三袋杏干时,才察觉到张燃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她立刻便有些心虚,递给张燃一袋杏干。
“网上买的,特别好吃。你试试?”
张燃正了正自己的领带,目光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爱吃零食的吗?病好之后口味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