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过这座被定格的城市,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
那不是怜悯。
更像一个神级画师,看见有人用他独创的颜料,涂抹出了一副丑陋不堪的涂鸦,玷污了他的艺术。
“规则被污染了。”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时间流,在这里被凝固成了一整块‘冰’。”
“若是强行打碎,‘冰块’会瞬间炸开,里面所有的人,都会被时间的碎片,切割成虚无。”
林霜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比黑云城的剧毒河水,要棘手一万倍!
那是物质层面的污染,她拼着损耗本源,尚能用生机去净化。
可这是……法则层面的凝固!
是时间被冻结了!
她根本无从下手!
唐冥没有再看她。
这道题,本就不是出给她的。
嗡——
太虚神炉,在他身前无声无息地浮现。
炉身之上,五道刚刚成型的法则烙印,散发着俯瞰众生的玄奥气息。
唐冥伸出手,指尖在那道代表着“秩序”的金色纹路上,轻轻一划。
一丝金芒亮起,周遭空气中漂浮的死寂尘埃,瞬间排列成了整齐划一的阵列!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点在了那片代表着“静止”的纯灰烙印之上。
一缕灰气溢出,那片被金光规整的尘埃阵列,瞬间失去了所有动态,彻底归于虚无!
他要的,不是破坏。
是……校准。
“秩序,是规整一切。”
“静止,是终结一切。”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
下一刻,他动了。
太虚神炉微微一震!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金色神芒,与一道死寂到尽头的灰色神芒,同时从炉身爆射而出!
金光要建立秩序,灰芒要归于死寂!
两股截然相反的至高力量在空中疯狂对撞、撕扯,却被一股更加霸道无匹的意志,强行拧在了一起!
它们没有融合,而是被迫形成了一根……
一根由“矛盾”本身构成的指针!
唐冥抬手,指尖对着那根悬浮于虚空的矛盾指针,轻轻一拨。
动作,如同一个钟表匠,在拨动一枚生了锈的、停摆了数百年的巨大表盘。
“咔——”
一声轻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在林霜的灵魂深处炸开!
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某个巨大齿轮,被强行拨动了一下!
死寂的鬼城之内。
那个踮着脚尖,伸长了手去够糖人的小女孩,她那凝固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指尖——
轻轻,动了一下。
世界,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呻吟。
咔!
一声细微,却响彻灵魂的脆响。
那块凝固了全城的无形壁垒,表面炸开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缝。
下一瞬,裂缝疯狂蔓延!
但它没有爆开。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色尘埃,开始无声地、飞速地消融!
时间,重新奔流!
街道上,那个定格在半空的小贩,憋了许久的吆喝声,终于吼出了喉咙。
“卖糖人嘞——”
酒楼里,举了不知多久的酒杯,终于撞在一起,叮当脆响。
那个伸手够糖人的孩子,终于抓住了他心心念念的甜,脸上笑开了花。
飞鸟振翅高飞。
落叶触碰大地。
整座死寂的画卷,活了过来,变回了喧嚣的人间。
所有人都一脸懵。
他们揉着眼睛,看看天,看看地。
“怪了,我怎么感觉……好像走了下神?”
“可不是嘛,我这杯酒感觉举了半天了,手都酸了!”
“爹,太阳都要下山了,咱们不是刚出门吗?”
他们被偷走的那段岁月,记忆里一片空白。
对他们来说,世界只是“卡顿”了一下。
林霜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不是神通。
这是在修改世界的底层规则。
他没有拯救这座城。
他只是……把它修好了。
就在全城苏醒,鼎沸喧哗之际。
林霜的神魂感知中,却猛地扎进一根刺。
她“看”到,在城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有一个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茫然苏醒。
他从始至终,都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算命先生。
在时间恢复流动的那一刻,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空洞的脸,穿过了无数的人群与建筑,精准无比地,“看”向了唐冥与林霜所在的位置。
他看见了。
一个凡人。
一个瞎子。
他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法则的隐匿,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林霜心神剧震。
这不可能!
他们此刻的状态,别说凡人,就算是化神修士,若非拼了命地探查,也绝无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唐冥那万年不变的眉头,终于,真正地挑了一下。
他那张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兴趣。
他迈出一步。
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与林霜,已经出现在那个瞎眼算命先生的摊位前。
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鼎沸的人潮从三人身侧流淌而过,却诡异地绕开了一个无形的圈。
仿佛他们三人,连同这个破旧的算命摊,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此地,自成一方死寂。
瞎眼算命的依旧抬着头,干瘪的喉咙滚动,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
“你们……来了。”
那声音不带任何活气,刮得人耳膜生疼。
林霜后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大问题!
“你不是此城中人。”唐冥的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
算命先生缓缓摇头。
“我生于此,长于此。”
他顿了顿。
“但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
城里的人,只是被偷走了一段岁月。
而他,被困在了那段岁月里。
他没有理会唐冥,反而把那张空洞的脸转向林霜的方向。
“你们知道,‘一刹那’,可以有多久吗?”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久到……足以称之为‘永远’。”
“小姑娘,你身上的力量,有太阳的暖意。”
“可惜,在那片无尽的灰色里,没有光,没有太阳。”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只有我。”
林霜只觉得一股恶寒攫住了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一个人,在绝对的静止里,拥有清醒的意识,去感受那份没有尽头的孤寂。
这不是坐牢,这是神魂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