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峪北狄大营,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曹骏和刘蟠盔甲不整,身上还带着血污和烟尘,狼狈不堪地站在拓跋雄面前。
两人的部队在撤退途中又遭奚胜截杀,五万大军逃回营地的不足三万,且丢掉了几乎所有的攻城器械和大量粮草。
“拓跋将军!”
曹骏强压着怒火,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方才赵暮云伏兵尽出,与我军缠斗之际,你为何不率主力全军压上?”
“你若当时倾力一击,与我来个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为何只派区区三千骑在外游弋,坐视我军被三面夹击?”
刘蟠也脸色铁青地补充道:“是啊,拓跋将军,你我同为大狄作战,如此见死不救,岂不寒了我们这些归顺将士们的心?”
拓跋雄端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甚至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酪浆,方才抬眼看向二人,淡淡道: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赵暮云何等狡诈?他既然设伏,岂会只布置落雁谷这一路兵马?”
“本将按兵不动,正是担心他还有后手。若我当时全军投入,一旦晋阳城内再杀出一军,或者鹰嘴崖的奚胜另有埋伏,我军则顷刻间有全军覆没之危。”
“届时,非但救不了两位,连这狼峪大营恐怕都守不住。”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安抚”:
“经此一战,虽然折损了些兵马,但也总算摸清了赵暮云的底牌。”
“他城中守军加上伏兵,战力虽强,数量终究有限。”
“今日他能侥幸得胜,无非是仗着诡计和地利。韩枢密使派来的两万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即到。”
“明日,我便整顿兵马,留下三千人监视鹰嘴崖,其余主力倾巢而出,誓要一举踏平晋阳!”
“还望两位将军莫要因一时失利而气馁,明日还需倚重二位之力。”
曹骏和刘蟠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怒火更炽。
他们哪里不明白,拓跋雄这分明就是借赵暮云之手,来削弱他们这些河北、燕云本土豪强的势力!
韩延寿表面上招抚他们,骨子里却忌惮他们在本地的根基和影响力,生怕他们尾大不掉。
今日之战,拓跋雄肯定有韩延寿的私下授意,就是故意让他们去当炮灰,消耗他们的实力!
这些诛心之言,他们不能宣之于口,否则立刻就是杀身之祸。
两人只能强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道:
“将军深谋远虑,是我等冒失了。明日决战,我等定当竭尽全力,戴罪立功!”
“如此甚好!”
拓跋雄满意地点点头,“二位且回营好生安抚士卒,养精蓄锐,明日拂晓造饭,辰时出兵!”
两人退出大帐,回到自己的营地,屏退左右后,曹骏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低吼道:
“欺人太甚!拓跋雄这厮,还有他背后的韩延寿,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刘蟠叹了口气,神色阴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等损兵折将,更是难以与之抗衡了。明日再战,只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明天他们依旧会被放在最危险的位置。
“且看他明日如何安排吧,若再让我等当先锋送死……”
曹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再说下去。
......
与此同时!
晋阳城内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但帅府内的决策层却保持着清醒。
赵暮云、胤稷、周老先生、李懋、萧彻云等人正在总结今日之战。
“今日虽重创曹刘联军,但拓跋雄本部主力未损,依旧是我军心腹大患。”
赵暮云沉声道,“诸位如何看待拓跋雄今日按兵不动,只派小股骑兵策应的行为?”
李懋哼了一声:“末将看来,这胡酋就是怯战!见我伏兵杀出,胆寒了!”
奚胜则更冷静一些:“或许是他用兵谨慎,担心我军另有埋伏。但也可能…别有用心。”
周老先生捻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殿下,赵将军,老夫对曹骏、刘蟠二人略知一二。”
“当初北狄左路军南下,他们在家乡也曾聚兵奋勇抵抗,并非天生软骨之辈。”
“只是后来朝廷签订城下之盟,割让河北、燕云,将他们这些坚持抵抗的义军置于危地,不闻不问,让他们寒了心。”
“朝廷不顾他们的死活,韩延寿又许以高官厚禄,他们才不得已而降。”
“今日观拓跋雄之举,分明是借我军之力,行削弱异己之实。韩延寿对其境内之汉人大族,向来是既用且防啊。”
胤稷闻言,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曹刘二人与拓跋雄,乃至北狄韩延寿,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能否暗中接触,将其争取过来?”
赵暮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殿下所见甚是,此事确有可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走到地图前,指向狼峪方向:“曹刘二人今日新败,心中虽有怨气,但尚未到绝境,对拓跋雄和北狄仍存畏惧和幻想。”
“此时去招降,他们未必敢答应,甚至可能将使者绑了送给拓跋雄以表忠心。”
“那师父的意思是?”胤稷追问。
“等!”赵暮云目光锐利,“等明日他们再来攻城。拓跋雄为了韩延寿在燕云的大局,也为了进一步消耗他们,明日必定还会驱使他们为先锋。”
“我们就在这晋阳城下,再狠狠地打疼他们一次!”
“让他们流更多的血,损更多的兵,让他们对拓跋雄的怨恨积累到顶点,让他们彻底看清自己在北狄阵营中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地位!”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因此,明日依旧是一场恶战!诸位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依托坚城,予敌重创!”
“李懋将军,城防交由你全权负责,神机炮谨慎使用,关键时刻再给其致命一击。奚胜将军,鹰嘴崖方向亦不可松懈,谨防拓跋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末将得令!”李懋、奚胜抱拳领命,战意昂扬。
周老先生微微颔首,对赵暮云的判断表示赞同。
胤稷也深吸一口气,明白这盘大棋,才刚刚进入中局最关键的绞杀阶段。
翌日的朝阳,注定将再次被晋阳城下的血与火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