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西京城外,朝廷平叛大军的中军大营。
兵部尚书,河东、关内、剑南、陇西四省督师杨定国眉头紧锁,盯着墙上的巨幅舆图。
中郎将李成化、西京留守张忠芳、京师五营的都尉、裴伦、田遵以及剑南和陇西的节度使一个个眼神凝重,一言不发。
岐山方向,标注李金刚叛军主力的旗帜再次蠢蠢欲动,驻扎在麻亭的马宗亮部也有向西京北部的重镇云阳活动的企图。
上一次西京大战,杨定国带着五万京师五营精锐,以及裴伦、田遵、剑南、陇右四道节度使共计十三万大军,与李金刚的二十五万大军在西京鏖战。
李金刚的军师杨岩带着三千精锐奔袭西京,却被留守张忠芳成功破坏企图,还救回汉王,导致李金刚大军溃败。
眼看就要能一战平定叛乱,活捉李金刚等一干叛军首领。
可哪知麟州的马宗亮意外出现,烧了杨定国的粮草,让杨定国的平叛大计功亏一篑。
五营京师精锐,折损一半,全军戴伤。
而二十五万叛军加上马宗亮从麟州拉来的三万兵马,此战之后,损失更大。
李金刚在岐山仅剩下七八万人马,马宗亮还有两万人。
圣旨催杨定国赶紧平定叛乱的一道又一道,杨定国在江南道送来的粮草到齐之后,开始谋划对李金刚的围剿。
然而,还没等杨定国下达命令,探马一个接一个送来急报:
“报—!李逆叛军猛攻醴泉和武功,劫掠岐州各县,危险咸京!”
“报—!马宗亮的叛军骑兵袭扰渭水粮道,运来西京的粮草被烧一部分!”
“报—!侦骑发现岐山的叛军正在大量打造攻城器械!”
杨定国一拳砸在桌上:“这群宵小!定然是得知鞑子进攻朔州,以为朝廷无力西顾!”
他深吸一口气,“传令醴泉和武功两州都尉,严防死守,绝不容失!”
随即他看向李成化:“李将军,京师五营休整如何,能否投入战斗?我们务必在入秋之前,彻底剿灭李金刚。”
讨逆中郎将李成化面无表情:“回督师大人,五营元气大伤,特别是飞熊营和鹰扬营,伤亡惨重,还在恢复。”
“抓紧时间,五日之内必须休整到位!”
杨定国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也收到京城的消息,皇上贪恋美色,夜夜笙歌,恐怕时日无多。
而朝廷兵力捉襟见肘,国库空虚。
太子却还在忙于党同伐异,清洗朝堂…这江山…风雨飘摇啊!
......
凤仪宫偏殿。
清河郡主胤瑶坐在窗前,看着宫人默默将那些为婚礼准备的红绸彩缎撤下,换上了素净的纱幔。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赵暮云…就这么死了?
那个在金銮殿上为她抗旨、为她挡毒、身影如山岳般高大稳重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她刚刚被迫接受的未来。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是一股巨大的空落疼痛和茫然席卷了她。
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爱,或许是因为那唯一一丝曾照进这黄金囚笼带着自由和反抗气息的光芒,骤然熄灭了。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死寂的心底疯长起来: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宫!
去朔州!
哪怕…哪怕只是去看看他守护的地方,去看看他葬身的那条河…
也比留在这里,做一个连悲伤都要被利用的棋子强!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被另一个消息击得粉碎。
晋王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指令,冰冷而清晰:“瑶儿,赵暮云虽死,但其旧部仍在,朔州仍在。”
“你乃陛下赐婚的名正言顺赵氏未亡人!当以此身份,请求赴朔州抚慰军心,接管夫君基业!”
“此乃我晋王府插手朔州千载良机!务必力争!”
胤瑶看着那密信,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终究只是一枚棋子,连未亡人的身份,都要被用来作为争夺权力的工具。
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将她淹没。
......
朔州,平虏校尉府。
白若兰一身缟素,脸色苍白如雪,却站得笔直。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赵暮云留下的贴身玉佩,指节捏得发青。
旁边,桓那雪坐在椅中,小腹已微微隆起,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尽管韩忠等人极力封锁,但太子派来追封的使者终究将赵暮云为国捐躯的消息让白若兰和桓那雪两人知道了。
韩忠被钟大虎和田庆搀扶着,坐在主位,胸前裹着厚厚绷带,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锐利。
赵文、林丰、王铁柱、郭洛、奚胜等人齐聚一堂,人人面带悲愤,甲胄未解,杀气腾腾。
“嫂子!节哀!”
钟大虎虎目含泪,声音沙哑,“但朔州不能乱!赵头不在了,我们得替他守住这份基业!”
“没错!”王铁柱猛地从轮椅上挣扎站起,吼道,“肯定是京城那帮狗娘养的害死了赵头!咱们杀到京城去,替赵头报仇!”
“闭嘴!”韩忠猛地咳嗽起来,厉声制止,“莽撞!你想让赵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他看向白若兰和桓那雪,语气沉痛:“两位夫人…赵头不在,你们就是主心骨。朔州何去何从,还请…示下。”
白若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悲痛,声音虽轻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夫君…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朔州,就是诸位兄弟。”
“他若在天有灵,绝不愿看到朔州内乱,更不愿看到你们为他枉送性命!”
“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守住城池,抚恤伤亡,恢复民生!这才是对夫君最好的交代!”
桓那雪也缓缓抬起头,泪水无声流淌,却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高声禀报:“钦差潘大人到!”
话音未落,礼部侍郎潘仁已带着几名随从,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虚伪的悲戚和掩饰不住的得意。
“诸位将军,两位夫人,节哀顺变啊…”
潘仁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灵堂和众人,“太子殿下闻听赵将军噩耗,悲痛万分,特命本官前来抚恤,并…”
他话未说完,钟大虎猛地踏前一步,杀气扑面而来:“抚恤?我看你是来夺权的吧!”
潘仁吓得一哆嗦,强自镇定:“钟将军这是何话?本官乃奉旨行事!朔州乃国之重镇,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殿下忧心边务,特令本官暂代…”
“放屁!”林丰也忍不住怒骂,“朔州防务,自有韩司马和我等在此!轮不到你这酸儒指手画脚!”
“韩忠重伤在身,岂能理事?”
潘仁尖声道,“尔等武夫,懂什么政务军需?太子殿下…”
“潘大人!”白若兰突然开口,声音清冷,打断了他,“夫君新丧,我等悲痛欲绝,实无心政务军务。”
“朔州一切防务,在没有圣旨下达前,夫君指定是韩司马总领,诸位将军各司其职。不劳钦差大人费心。”
“至于抚恤之恩,朔州军民感激涕零,待日后安定,必当上书谢恩。”
她的话柔中带刚,既拒绝了交权,又堵住了潘仁的嘴。
潘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说什么,却被韩忠冰冷的眼神和王铁柱等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了回去,只得悻悻道:
“既然你们敢不听太子殿下的命令,那本官会如实回奏太子殿下!哼!”
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