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暖气开得正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祁同伟桌上那盆文竹的清冽气息。李岚站在规划图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经开大道”那道红线，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她手里捏着的施工进度表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项准备工作：联系施工队时，工头在电话里直叹气，说工人老家都在北方，这天气出来干活要加三成工钱；建材商那边也发来了消息，砂石料场因为雨水封了路，运输至少要延误三天；更别说工地的临时排水系统还没做好，冻雨一泡，地基怕是要出问题……
这些话堵在喉咙口，她却没说出口。刚才祁同伟那句“死命令”里的坚决，她听得真切。
祁同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到李岚身边，目光落在规划图上那片用黄色荧光笔圈出的区域——那里标注着“鹏城安坪商会考察路线”。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李岚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为难。”祁同伟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几分沉缓，“冻雨、工人、材料……哪一样不是坎？昨天我让小张去工地转了转，回来跟我说，临时搭建的工棚都被风吹歪了两个角。”
李岚抬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可元旦节之前必须开工，这是真没办法的事。”祁同伟的手指点在规划图上“安坪商会”那行小字上，语气重了几分，“你还记得上个月我去鹏城招商引资的事吗？安坪商会那批老板，一半是咱们楚州出去的，手里握着至少五个亿的流动资金，点名要回来看看家乡的发展。他们说了，经开区要是有实打实的动作，就考虑把电子厂、服装厂的分部设过来。”
他转身看向李岚，目光里带着恳切：“这些人精得很，不看你说得多好听，就看你干得实不实。咱们现在要是不开工，等他们元旦后过来，看到的还是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路没修、楼没起，你觉得他们会把钱投过来吗？”
李岚的指尖微微一颤，杯沿在规划图上留下个浅浅的水痕。她想起去年去邻市考察时，看到的那个因为“光说不练”被投资商放弃的开发区——空有规划图，却连条像样的路都没修，最后成了当地的笑柄。
“为了经开区的发展，我们必须开工。”祁同伟的声音里添了几分语重心长，“我不是要你硬赶进度，更不是要你不顾质量。哪怕先把路基的边线划出来，立起几块施工牌，让推土机在空地上推两圈土，都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冻雨，又落回李岚脸上：“重要的是态度。让那些老板看到，我们不是在画饼，是真刀真枪地在干；让他们知道，经开区的干部群众，为了把这片土地盘活，敢跟老天爷较劲，敢啃硬骨头。这份诚意，比任何漂亮话都管用。”
李岚低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眶。刚才堵在喉咙口的那些难处，好像被这番话一点点化开了。她知道，祁同伟说的是对的——经开区从零起步，靠的从来不是等和靠，而是一股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拼劲。
走廊里的叶开听到门内的声音渐渐缓和下来，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他抬手理了理领带，将那份被捏皱的文件重新捋平——看来，暂时不用冲进去了。只是不知道，这场和天气较劲的仗，他们能不能打赢。听到这话，李岚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连声音都比刚才亮了几分：“祁书记，我明白了。您放心，今天我就在这儿立个军令状——12月24号，圣诞节之前，所有项目全部开工！绝不含糊！”
祁同伟看着她眼里的光，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这就是李岚，永远像上了发条的钟，做起事来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她这性子，在需要雷厉风行推进工作的时候，最是管用。
“好！”祁同伟重重一点头，语气里满是信任，“我就信你这句话。你李岚说能成，就一定能成。”他太了解李岚了，哪怕遇到天大的坎，她也能扒拉着石头爬过去，想方设法都要把事办成。
“具体的衔接工作就全拜托你了。”祁同伟往前倾了倾身子，补充道，“跟各个承包公司的沟通协调，也都交给你。要是有哪个公司推三阻四，你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对了，我想搞个集中开工仪式，请黄耀书记、泽宇市长都来参加，把声势造起来。”
李岚眼睛一亮，这仪式不仅是对项目的推动，更是给经开区攒底气的好机会。她连忙点头：“没问题！那我就不打扰祁书记了，我约了市工程公司的鲁总，得赶紧过去对接。”
“去吧。”祁同伟挥挥手，亲自起身送李岚到办公室门口。走廊里的暖气顺着门缝溜进来，混着李岚身上淡淡的油墨味，看着她快步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祁同伟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叶开端着茶杯走进来，低着头收拾桌上的茶具，动作有些拘谨。
祁同伟转过身，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道：“小叶，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在外面杵着，跟个木桩子似的。”
叶开脸上一热，讪讪地挠了挠头：“老板，刚才……刚才李主任那气势，吓死我了。我怕我进去添乱，就没敢进来……”
祁同伟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他：“你小子，胆子得练大点。这话要是传到李岚耳朵里，她要真收拾你，我可护不住。”
“是是是，我明白了！”叶开连忙点头，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端稳。
祁同伟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准备一下，跟我去市委。”既然李岚拍了胸脯，24号开工的事就稳了。要搞开工仪式，市里的主要领导必须亲自邀请，这既是礼节，也是给项目撑场面。
到了市委办公楼，刚进大厅，就有人笑着迎上来。“同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发改委的老张跟他平级，递过来一支烟，语气熟稔。走廊里擦肩而过的老同事拍了拍他的胳膊：“祁书记，好久不见，越来越精神了！”也有年轻些的干部，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祁书记好！”
综合科门口，一个新来的干事看着这阵仗，悄悄拽了拽旁边李哥的袖子，压低声音问：“李哥，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多人打招呼？”
李哥往祁同伟的方向瞥了一眼，小声道：“祁同伟，现在是经开区的头，黄书记跟前的红人。”
上了三楼，王涛早就候在楼梯口，脸上堆着笑：“祁书记，您可算来了！书记正在里面等着呢。”
办公室门口排着不长的队，年底了，市里一批老同志退二线，空出不少位子，谁都想趁着这时候来黄耀这儿露个脸。祁同伟原本想按规矩排队，可前面的人都笑着往旁边挪：“祁书记先请，您的事要紧。”
正谦让着，办公室的门开了，财政局的孙泰顺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祁书记！稀客啊！”
祁同伟笑着跟他握了握手，心里门儿清——今年主管农业的旷副市长要退，孙泰顺这是想借着财政局长的位子再进一步，冲副厅呢。“孙局长，好久不见。”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玩笑，“你这财神爷可得多往经开区匀点力，咱们那边正等着钱下锅呢。”
孙泰顺讪讪地笑，手心里却捏了把汗。谁不知道经开区是书记和萧泽宇的心头肉？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前阵子经开区说要调几个形象好的女干部，财政局刚招的那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没干满一个月就被调走了，他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好说，好说！”孙泰顺连忙应着，“只要是经开区的事，我肯定全力以赴！”
寒暄两句，祁同伟走进办公室。书记正站在窗边看文件，见他进来，转过身打趣道：“你倒是坐得住。现在全市都在说，经开区的人是土匪、是强盗，见什么抢什么。”
祁同伟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书记，您这可就冤枉我了。这不是没办法嘛，项目赶工期，缺人缺物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哪想到闹出这么些传言。”
书记摆摆手，眼底带着笑意：“罢了，不说这些。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我念叨这些。”
祁同伟连忙把经开区准备在24号搞集中开工仪式的事说了一遍，语气诚恳：“书记，这仪式必须请您和泽宇市长站台，给咱们撑撑场面。”
书记沉吟着点头：“24号没问题，25号市两会就开了，再晚就赶不上了。过了元旦，省里两会也要开，你是省人大代表，心里得有数。”祁同伟是住楚州的省级代表，两会可去可不去，但黄耀作为省委书记兼省人大主任，必须坐镇，半点马虎不得。
“对了，省里的领导也得请。”书记补充道，“副省长肯定要请，他一直管着基建。另外，黄耀书记、英华省长那边，你让经开区跟市委办联合发函。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咱们的态度得到位。”
从书记那儿出来，祁同伟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市政府，跟市长萧泽宇汇报。萧泽宇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眼里闪着光：“这是好事。安坪市多久没搞这么大的动作了？经开区的成绩，也是咱们全市的成绩。”他顿了顿，拿起笔在邀请名单上添了个名字，“把建湘部长也加上，省委组织部的刘建湘部长。”
祁同伟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萧泽宇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刘建湘。他连忙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准备函件。”
回到经开区，祁同伟立刻让曾爱武对接市委办主任张庆良，由书记和萧泽宇亲自出面，向省委汇报并发出邀请。没两天，消息传回来：省委书记黄耀答应出席，省长符英华因事冲突，由常务副省长代替，组织部长刘建湘陪同。
消息一敲定，全市都动了起来。书记召开临时常委扩大会议，祁同伟带着经开区班子全员列席旁听。会上，黄耀一条一条部署接待细节，从道路清扫到餐饮安排，连每个路口的引导牌都点到了。一时间，机关单位加班加点，中小学提前打扫周边卫生，连街道办的大妈都拿着扫帚上街了——这不仅是经开区的大事，更是整个安坪市的脸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23号。
上午九点，萧泽宇带着一群人视察经开区的主会场。远远望去，广场上已经立起了十几个彩色气球，拖着“热烈祝贺经开区集中开工”的红绸在空中飘；入口处的充气拱门上，“凝心聚力建新城，砥砺奋进谱新篇”的标语格外醒目；路边排着一排易拉宝，上面印着经开区的规划图和项目介绍，图文并茂。
不远处，党工委办公大楼的工地已经围起了蓝色挡板，建设路旁边一大片区域被清空，地面上铺着一层细碎的砂卵石，踩上去有点软，但至少不会沾一脚泥。
萧泽宇踩着砂卵石往前走，转头问祁同伟：“地毯准备好了吗？明天的流程敲定了？”
祁同伟立刻跟上，汇报得条理清晰：“地毯备好了，考虑到晚上可能下雨，打算明天一早铺。主席台今晚就能搭好，顶上盖了彩条布，虽然看着糙点，但能挡雨。奠基用的黄泥巴都挑过了，专门存放在仓库里，明天领导讲话前会专人运过来，保证不沾灰、不结块。”
旁边的张超连忙补充：“书记，铁锹备了10把，全是新的，柄上都绑了红绸。党工委和管委会的牌子也做好了，明天请书记和副省长授牌。流程上，由泽宇市长主持，祁书记做表态发言，您致欢迎辞，书记的讲话稿已经送省委办公厅了，还在等最终定稿。”
领导视察，从来都是机遇裹着风险。做得好，露脸出彩；出点纰漏，就可能沦为笑柄。祁同伟不敢大意，萧泽宇也看得格外紧，连路边的指示牌歪了半寸，都让人立刻扶正。
除了主会场，市里还安排了几个调研点——新建的标准化厂房、规划中的人才公寓、连接市区的快速通道工地，每一处都安排了专人讲解，连墙角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
祁同伟看着眼前的景象，满意地点头：“明天天气预报说晴，应该没问题。”
萧泽宇望着远处忙碌的工人，语气郑重：“细节再盯紧点。这不仅是开工仪式，更是安坪市给省里交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