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泽朝外间扬了扬下巴,目光掠过正满脸信服讨论“陛下成佛”的那些食客,眼底尽是笑意。
百姓们没半分疑窦,反倒当成了吉兆。
自家阿兄这一手,效果可比预想中还要好.....
陈宴抬手端起桌上的青瓷酒杯,浅酌一口酒,目光透过帘幕缝隙,扫过外间为“陛下成佛”而感慨的百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笑意:“也就算是咱们的这位陛下,为大周的安定繁荣,尽一尽最后的余热吧!”
如今让百姓信服这份“吉兆”,安定朝野人心,倒是终于发挥了,他作为帝王的作用.....
宇文泽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收,指尖捏着酒杯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眉头紧紧蹙起,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愁绪:“阿兄,只是这遇上国丧,弟与杜姑娘的婚事......”
说着,轻轻转动着酒杯,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没了这个想要置自己父亲,于死地的小皇帝,是一件大喜事.....
但国丧期间是禁婚嫁的.。
尤其亲贵、重臣还得以“二十五个月”为满期。
一想到这个,宇文泽就无比惆怅,原本父亲说年后就要迎杜氏过门的.....
陈宴再次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杯底轻叩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抬眼看向宇文泽,眼底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语气意味深长:“若是寻常国丧,的确就要耽搁很长一段时日了.....”
“嗯?”
宇文泽一怔,品出了自家阿兄似乎是话里有话,而且还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寻常’!
是不是就意味着.....
陈宴拿起酒壶,修长的手指倾斜着,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酒花泛起又迅速消散。
他放下酒壶,指尖在杯口轻轻一点,眼底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开口道:“阿泽,你忘了咱们的大行皇帝,乃是被佛祖接引而去的.....”
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又继续道:“可以此为由,将丧期缩短为一月!”
既是“佛祖接引”的吉事,而非悲戚的丧仪,那国丧的规制自然也能变通——
只需对外说,感念陛下得佛缘庇佑,不忍让百姓久陷哀恸,便将国丧缩短为一个月,既合“天意”,又顺民心,谁还能挑出半点毛病?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
“是了是了!”
宇文泽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被惊雷劈中般骤然清醒,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懊恼又带着几分狂喜:“弟怎的疏忽了这一层!”
说着,身子往前一倾,眼底的愁绪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亮意。
毕竟,接下来可是要大肆宣扬这个的.....
陈宴抬手举起酒杯,淡然一笑:“你阿嫂可是给你们,早早就备下了贺礼!”
杜疏莹可是自家夫人的闺中密友,而阿泽又是他的弟弟,两边都是至亲,裴岁晚自然是极其上心的......
宇文泽闻言眼前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端起酒杯,朝着陈宴的杯子轻轻一碰,清脆的碰杯声在雅间内响起:“那弟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哈哈!”
两人目光相对,先前因国丧与婚期而起的一丝凝滞彻底消散。
眼底都盛着了然的笑意,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爽朗的笑声透过半掩的帘幕。
~~~~
鲁王府。
傍晚。
残阳透过鲁书房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寒意随着暮色渐浓悄悄钻进屋来。
宇文雍身着一袭墨色常服,枯坐在案前,手肘撑着桌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砚台。
他已这样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天,案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连炭炉里的炭火都只剩零星余温。
“哐哐哐!”
一阵轻缓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宇文雍眉头猛地一蹙,周身的气压瞬间沉了下来,他头也没抬,声音里满是压抑的不耐烦:“谁啊!”
顿了顿,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音量陡然提高几分,语气里带着极其明显的不悦:“不是说了谁都不要,来打扰本王吗!”
门外的人被宇文雍的怒气噎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道温润柔和的女声,像浸了温水的锦缎,轻轻熨帖着书房里紧绷的气氛:“夫君,是妾身....”
鲁王妃王楚颜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添了句“妾身能进来吗?”
“是王妃啊!”
宇文雍攥着砚台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松,周身沉郁的气压瞬间散了大半,先前满是怒气的声音也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身着藕荷色襦裙的王楚颜,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身段婀娜,鬓边斜插着一支银质海棠簪,面容秀美温婉,走路时裙摆轻拂地面,悄无声息。
待她将食盒放在案边,刚要开口,宇文雍却依旧没抬头,目光落在案上空白的宣纸,语气平淡地问道:“楚颜,你怎么前来了?”
王楚颜闻言,眼底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唇角轻弯,连眼角的弧度都透着暖意,声音也软了几分:“夫君你将自己关在书房,这一整日连水米都未进.....”
“妾身特地让厨房做了些小菜!”
“还熬了鸡汤.....”
说着,伸手将食盒的盖子轻轻掀开。
只见里面整齐码着四样小菜——
翠绿的凉拌菠菜、油亮的酱爆鸡丁、金黄的酥炸藕盒,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清蒸鲈鱼,最后是一盅用白瓷碗盛着的鸡汤。
掀开碗盖时,浓郁的香气瞬间漫了出来,混着当归的微苦与鸡肉的鲜,驱散了书房里的几分寒意。
王楚颜小心地将菜和汤一一摆到案上,动作轻柔又利落。
宇文雍终于抬眼看向女人,目光落在她忙碌的指尖与案上香气四溢的饭菜上,眼底的沉郁淡了些,却仍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有劳王妃了!”
话锋一转,又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语气里满是难掩的躁郁:“但本王现在没有胃口.....”
王楚颜闻言,没有再劝他吃饭,只是轻轻绕到宇文雍身后,将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紧绷的太阳穴上,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缓缓按揉起来:“夫君,你从今晨开始,就闭门书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可否与妾身说一说?”
动作轻柔舒缓,像春风拂过紧绷的琴弦,一点点化开宇文雍眉间的褶皱。
今晨他们是待在一起的,也没什么别的事.....
自家王爷就是知晓了,陛下驾崩的消息,但也不至于成这副模样吧?
宇文雍被按揉得渐渐放松,胸口那团躁郁也似缓和了些。
他抬手端起案上的鸡汤,瓷碗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浅啜一口,温热的汤液滑过喉咙,带着当归的微甘,驱散了几分寒意。
放下碗时,他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王楚颜温柔的眉眼上,语气里少了烦躁,多了几分凝重的探究:“王妃,你觉得陛下是如何驾崩的?”
王楚颜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明所以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神色,轻轻收回手,走到宇文雍身侧,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疑惑:“不是说是在佛堂为大周祈福,跪了三天三夜,感动天地,被佛祖接引去了极乐吗?”
说着,还蹙了蹙眉,像是不明白自家男人为何会对这“定论”生出疑问:“就连孙植、李衡两位大人,都追随而去了!”
“呵!”
宇文雍冷哼一声,开口道:“这种糊弄人的鬼话,你也相信?”
连着跪了三天三夜?
前日他才进宫见了小皇帝.....
而且,自己这个嫡弟,与自己一样,根本就不信佛!
“嗯?”
王楚颜一怔,不解道:“难道不是吗?”
宇文雍轻敲着瓷碗的边缘,定定望着女人,问道:“倘若本王说,陛下是被那位大冢宰堂兄所杀.....你信吗?”
话出口时,窗外渐弱的暮色都似多了几分寒意。
王楚颜一怔,眸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这....这怎么可能?!”
她攥紧了衣袖,眉头紧紧拧起,语气里满是困惑与不解:“大冢宰又为何要对天子,下如此毒手呢?!”
“怎么不可能?”
宇文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轻笑道:“因为傀儡不听话了呀!”
顿了顿,又继续道:“傀儡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想要夺权,甚至反杀操纵者......”
“这是为操纵者所不能容的!”
宇文雍不知道真相,但他猜出了一个大概的前因后果.....
“不....不会吧!”
王楚颜抬手轻捂小嘴。
她忽然明白了,自家夫君烦心的原因......
“哐哐哐!”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在书房外响起,打破了两人间凝重的氛围。
宇文雍眉头猛地一皱,刚压下去的烦躁又冒了几分,朝着门外沉声道:“谁?”
“是老奴!”门外传来管家略显急促的声音。
宇文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有什么事?”
管家的声音顿了顿,语速更快了些,还带着慌张:“王爷,太师、太傅亲自登门,现就在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