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竹简在指腹下延伸,曦和与游鹰的目光扫过蚩尤先祖那刀刻斧凿般的字迹,心神沉入那段被尘封的真实过往。
“人皇伏羲......是个精神分裂患者?”游鹰眉头微挑,打破沉默,语气中满是玩味。刑天的遗言与竹简开篇对昊的描述,颠覆性太强。
曦和紧锁眉头,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就算那历史幻境的真伪有待商榷,可你记得吗?当年我们第一次去神农架,那石门中显化的炎帝神魂,我亲眼所见!那模样、那威仪、那悲悯苍生的气度,分明是独立于伏羲之外的存在!绝非一人!”
游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指尖拂过竹简上冰冷的刻痕:
“是与不是,争论无益。真相就在后面的文字里。”
他的目光投向竹简的下一段,那里,蚩尤的笔触继续延伸——
[与昊阔别多年后,关于他的消息,如同星星点点的火种,传到我的耳中.......]
洪荒广袤,妖氛肆虐。
昊带领着自己的族人,沿着兵曾经解救过的人族部落轨迹前行,所见景象却令人心头发沉。许多被兵解救的部落并没有昊的觉悟。
在兵离去后,这些部落很快便重蹈覆辙,再次沦为妖族的圈养之物。恐惧和麻木,如同瘟疫,侵蚀着他们的脊梁。
“站起来!拿起你们的武器!为自己”
昊的怒吼在那些麻木的部落上空回荡。
然而,回应他的,大多是畏缩的眼神和空洞的沉默。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在绝境中点燃不屈的火焰。
昊没有放弃。他效仿着兵,每至一地,必拔剑斩妖,解救被奴役的同胞。
但与兵的孤高不同,他会向那些被救下的人发出邀请:
“跟我走!去寻找真正属于人族的光明!”
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追随,但总有一些不甘沉沦的灵魂,被昊身上那股不屈的意志与强大的力量所吸引,选择加入这支不断迁徙、不断战斗的队伍。
队伍如同滚雪球般壮大。从最初的数百人,到上千,再到数万!
他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一支初具规模的军队!战士在前搏杀,老弱妇孺撑起后勤,井然有序。
这股新生的力量,终于引起了某些盘踞一方的真正大妖注意。
几场残酷的遭遇战接踵而至。面对妖法诡谲的强敌,昊的队伍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无数痛苦呻吟的伤员。血腥与绝望的气息弥漫在营地上空。
就在这焦头烂额的关头,那个曾在瘟疫中拯救了整个部落的“农”,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依旧是那种温和沉稳,与昊截然不同的气质。当“农”接管身体时,昊那原本炽热的火灵本源,竟在瞬间转化为一种温润浩瀚,充满无限生机的绿色生命之灵!
那绿光如同初春的暖阳,照耀在伤员身上,溃烂的伤口开始加速愈合,高烧迅速退去,濒死者的呼吸也重新变得平稳有力。
“农”穿梭在哀鸿遍野的营帐间,动作轻柔而精准。他辨识着各种药草,调配出效果惊人的药膏和汤剂。
他甚至能徒手引导那绿色的生命之灵,注入重伤员体内,强行续接断裂的筋骨,驱散侵蚀脏腑的妖毒!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军心。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他们的领袖昊,在瞬间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却又充满悲悯的“人”。
但“农”那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和发自内心的仁善,如同一层温暖的壳,将那份诡异感压抑下去。
没有人敢深究,也没有人愿意深究。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支在血与火中涅盘、拥有着诡异神医的队伍,其名声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挣扎求存的人族部落间传播开来。
很快,这消息也如同重锤,敲在了远方兵的心头。
“昊.....他真的做到了。”
兵放下手中的战报,坚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欣慰的笑意,
“不仅变强了,还带起了这么大一支力量……很好。”
不久之后,两支代表着人族希望的洪流,终于在北方的黑石平原再次交汇。
旌旗猎猎,战阵森严。兵率领着九黎最精锐的战士。对面,昊站在由各部落战士组成的庞大方阵之前,气度沉凝,眼神锐利,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怯懦。
“昊,我的朋友!”
兵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真诚的喜悦,驱马向前,
“看到你变得如此强大,统领这样一支力量,我很欣慰!”
“兵!”
昊的脸上也绽放出久别重逢的激动笑容,他迎上前,
“我一直以你为目标!如今,我算是有资格和你并肩作战了吧?”
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用力拍了拍昊的肩膀:
“哈哈!你小子,心眼不会这么小吧?当年那句话,还耿耿于怀呢?”
“不会。”昊的笑容坦荡,语气真诚,
“若是没有你那句话,没有你留下的耻辱鞭策,我恐怕永远都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孱弱之人。”
然而,就在这气氛融洽的寒暄中,昊忽然侧过身,伸手指向自己身旁空无一人的位置,用一种介绍熟人的口吻说道:
“兵,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农’。他很厉害,可以医治任何伤病,是我们队伍的大恩人。”
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疑惑地扫过那片空地,又看向昊。
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昊脸上那属于战士的锐利与激动瞬间消失,
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神清澈睿智,动作沉稳从容。他对着兵,如同初次见面般,微微躬身,拱手行礼:
“你好,兵。我是农。”
兵瞳孔深处骤然收缩!饶是他身经百战,心志如铁,此刻也被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所震撼!
一个人,在瞬息之间,气息、气质、眼神乃至灵魂波动都彻底变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这绝非伪装!这是.....两个灵魂?!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双方阵前。兵身后的九黎战士们也面面相觑,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空气仿佛凝固了。
兵毕竟是兵。他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僵硬的线条缓缓放松,同样拱手回礼,声音沉稳听不出波澜:
“幸会。”
昊脸上重新洋溢起刚才那种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太好了!兵,农!我们三人联手,定能将人族从万族的血腥统治中彻底解放出来!”
兵看着昊那张憧憬的脸庞,缓缓点了点头,脸上也重新挂起笑容:
“自然。”
深夜,九黎大营主帐。
灯火摇曳,映照着兵线条刚硬的脸庞。他的副官,一位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心腹将领,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兵主,我们真的要跟他们结盟吗?那个昊......他太不正常了!”
兵沉默着,手指敲击着冰冷的石案,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昊的体内确实像是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意志。一个是他自己,勇猛,坚韧,渴望力量与解放。另一个......那个‘农’,温和,睿智,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之力。”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营帐的兽皮帘幕,仿佛看到了外面连绵的营火:
“但无论哪一个,他们展现出的,都是对人族的善意和守护之心。那个‘农’的能力,更是我们九黎战士在惨烈征战中最为渴求的保障!重伤者得救,战力得以保存.......这是无价之宝。”
兵的手指在石案上重重一点,做出决断:
“与他们结盟,利大于弊。至于昊身上的秘密......只要他不危害人族大局,便由他去。力量本身,并无善恶。”
“是!兵主深谋远虑!”副官抱拳领命。
联盟就此缔结。两大力量合流,声势浩大,席卷洪荒!一个又一个被妖族占据的据点被拔除,一片又一片被奴役的土地被解放。胜利的喜悦如同美酒,暂时冲淡了疑虑。
直到.....他们攻陷了“山君谷”——一个由凶残的虎妖盘踞的大型据点。
战斗异常惨烈,最终以人族联军的胜利告终。残存的虎狼或被杀,或哀嚎着四散奔逃入莽莽山林。
战士们开始清理战场,掩埋同伴的尸体,收缴战利品,同时搜索着谷内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在一处偏僻的巨大岩洞深处,负责搜索的战士发出了一声惊呼。
兵和昊闻讯赶来。
眼前的景象让昊倒吸一口冷气。在铺满干草的虎窝深处,蜷缩着七八只毛茸茸的虎妖幼崽!它们似乎刚出生不久,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发出微弱而可怜的呜咽声,懵懂无知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世界的恐惧,湿漉漉的鼻头抽动着,全然没有成年虎妖的凶戾,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软的稚嫩与无辜。
“嗷……呜……”
幼崽们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挤在一起,发出无助的哀鸣。
兵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无数族人鲜血换来的铁律!这些幼崽此刻看似无害,但未来它们会同它们的父母一样,再次将利爪伸向人族!
他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那柄沾染了无数妖血的沉重战刀,刀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就要上前斩草除根!
“住手!”
一声厉喝响起!昊猛地挡在了兵的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幼崽,脸上充满了不忍,
“它们还只是幼崽!懵懂无知!徒增杀孽,有伤天和!”
“有伤天和?!”兵怒极反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它们会长大!它们的血脉里流淌的就是凶残与嗜血!今日不除,将来必成祸患!让开!”
“它们未必会像它们的父母!我们可以......”
“够了!”兵粗暴地打断了试图争辩的昊,
“你我都代表不了所有人!是非对错,由大家来决断!”
他猛地将战刀插在地上,环视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联军战士——有他的九黎精锐,也有昊带来的各部落勇士。
他指着那窝瑟瑟发抖的幼崽,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响彻整个山谷:
“觉得应该放过这些妖族幼崽的——蹲下!”
“觉得非我人族,当斩尽杀绝,以绝后患的——站着!”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兵长久以来在血与火中建立的绝对威望。
死寂。
漫长的几息过去。
没有一个人蹲下。
一个也没有。
就连那些曾经跟随昊的族人,此刻也都笔直地站着。
他们的眼神中,有对兵的无条件信服,有对妖族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仇恨,更有一种在残酷生存法则下被磨砺出的本能——放过敌人的幼崽?那等于是给子孙后代埋下祸根!
兵的目光最后落在昊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冰冷:
“现在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兵已越过呆立当场的昊,手中的战刀化作一片死亡的寒光!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撕裂皮肉的声音短促而密集,伴随着幼崽们戛然而止的微弱哀鸣。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干草,也溅在了兵冰冷的战甲和昊僵硬的脸上。
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怔怔地站在原地,瞳孔失焦地看着那瞬间被染成猩红的虎窝。
他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双手撑地,指尖深深抠进泥土里。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冰冷刺骨的事实——
在这支由鲜血和胜利凝聚的庞大联军中,在战争这架残酷的绞肉机面前......
兵的威望,是无可撼动的!
他那统御三军,杀伐决断的磅礴气势,早已征服了所有人的心,包括他自己带来的族人!
而他昊……
无论他变得多强,无论他身边有多少人追随,在兵那如同烈日般耀眼的光芒下,他始终......只是一个追随者。
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