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铮指尖搭在绢帕上,凝神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脉象,与陈院判所言分毫不差。
他缓缓收手,垂眸躬身道:“陈大人所言极是,娘娘胎气稳固,胎位端正,只需按嬷嬷们的指点调理气息、适度走动,生产当无大碍。”
谢知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她刚想道谢,下腹又是一阵绞痛袭来,疼得她指尖死死攥住了梨花木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娘娘!”谷雨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芒种也赶紧递上早已备好的温水。
李嬷嬷见状,立刻上俯身轻抚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娘,您听老奴,调顺气息,来,吸气……慢些吐……对,就是这样。”
谢知意咬着唇,依着李嬷嬷的法子调整气息,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耳后的碎发。
待这阵疼痛稍缓,她才喘着气,“扶我继续走。”
陈院判拱手道:“娘娘,臣就在廊下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说罢便与贺铮一同退到廊下的矮几旁坐下,宫女早已沏好了热茶奉上,袅袅茶香混着艾草的青烟,在廊间萦绕开来。
然,茶水还没喝几口,就听到了清道鞭的声音,两人刚站起来,就看到皇帝萧浔疾步进来,忙行礼道:“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萧浔抬了抬手,急切地问道:“佳婕妤的情况如何?”
“回陛下,婕妤娘娘的回陛下,婕妤娘娘的脉象沉实有力,胎位亦是规整得宜,虽正受阵痛之苦,却神志清明、气息尚稳,照此情形,定能顺遂诞下皇嗣。”陈院判答道。
萧浔稍感放心,撩帘入内,就见谢知意正被谷雨和芒种一左一右搀着缓步走动,额间鬓角满是冷汗,原本莹润的脸颊此刻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还强撑着清明,正随着脚步的挪动轻轻喘着气。
听见帘响,她下意识抬眼望来,见是他,苍白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却因刚缓过一阵剧痛,连唤一声“陛下”的力气都险些提不起来。
“爱妃。”萧浔上前两步,抬手抚过她额头上的碎发,“方才陈院判说你胎位规整,你放宽心,朕就在这儿陪着你。若疼得厉害,便喊出来,别硬撑着。”
“妾身要攒力气生孩子,不喊。“谢知意颤声道。
“爱妃如此坚毅,朕心甚慰。只是莫要太过逞强,若有不适,定要及时告知。”萧浔温柔地说道。
谢知意对上萧浔眼中真切的关切,苍白的脸上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气息微促地应道:“谢陛下……妾身晓得的。有陛下在,妾身……”
下腹又是一阵绞痛翻涌上来,她猛地攥紧了谷雨的手,将后半句的话咽回了喉间,抿着唇硬生生扛着那阵锐痛。
余少云赶过来时,谢知意已进了产室,她只见到板着脸坐在那儿的萧浔,上前行礼道:“陛下,妾身来迟了。”
萧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无妨,免礼,坐吧。”
余少云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先扫过廊下并肩立着的陈院判与贺铮。
陈院判是萧浔指定为谢知意安胎的,他在这里,意外也不意外。
倒是贺铮,他今天当值吗?
就算他当值,有陈院判守着还不够吗?
有必要两个太医守在这里吗?
陛下这是有多怕谢知意出事?
她心头的不满像浸了水的棉絮,悄悄沉了下去,面上却端得稳妥,指尖摩挲着袖口绣纹,轻声开口:“这女人生孩子原就是这般,看着凶险,实则大多是顺遂的。前几日秦良人生产,起初也痛得厉害,最后不也顺顺当当诞下了三皇子。佳婕妤身子向来康健,定不会有差池。”
“有朕和皇后在此,自然不会出任何差池。毕竟皇后一向周全,断不会让后宫里出些不该有的意外,扰了朕的心思。”他说着,目光从产室门收回,淡淡落在余少云脸上,语气平平,却带着千斤分量。
余少云猛地抓紧了手中的绢帕,随即又缓缓松开,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仿佛未听出话中深意:“陛下说的是呢。后宫诸事,本就该以安稳为重,妾身身为中宫,自然要尽心周全,断不敢让任何意外扰了陛下心神。”
她顿了顿,端起一旁宫女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话锋顺势转向旧事:“说起来,当年妾身生大皇子时,比这阵仗还要凶险些,骨缝开得慢,痛得几乎晕厥过去,陛下也是这般守在外面。那时妾身心里就想着,有陛下在,有太医在,再难也能熬过去。如今佳婕妤有陛下亲自坐镇,还有两位大人在此看护,可比妾身当年稳妥多了,定能顺顺利利的。”
萧浔的视线终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只是那目光淡得像蒙了层霜,语气也慢悠悠的,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怅然:“是啊,当年你生大皇子时,朕记得你性子最是温和,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叹口气,说万物皆有性命。那时朕便想,有你这样心善的皇后,后宫定能安稳。”
他顿了顿,垂下眼睑,轻声说了句,“可惜岁月磨人,竟能把人变得连朕都快认不出了。”
余少云没听清这最后一句话,笑道:“陛下的夸奖,让妾身羞愧。当年陛下能信妾身能担起‘安后宫’的担子,已是莫大的恩宠。妾身这些年所做的,不过是守着这份初心,不敢让后宫生乱罢了。”
萧浔没接话,只抬眼瞥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说不清的嘲讽与疏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尖在椅扶上轻轻摩挲着,目光重新定格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萧浔皱眉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椅扶上的雕花硌得掌心发疼。
“陛下放心,佳婕妤这是在攒力气,一会便能一鼓作气,将小皇子生出来了。”刘永顺赔着笑,话里带着几分讨好,“娘娘定是记着陛下在外头守着,不愿让陛下担心,才这般咬牙忍着。这份坚韧,倒真配得上陛下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