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将整座皇宫裹得密不透风,唯有慎刑司的院落亮着烛火,跳跃的烛影在窗纸上晃荡,映出几抹沉肃的人影。
王泰和端坐主位,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
田副尉坐于左侧,手中亦捧端着参茶,眼睑微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周成安仍旧把玩着那两枚莹白玉球,圆球相撞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坐在对面的王嬷嬷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颊边,藏青色的衣襟也皱出了褶子。
她虽未受刑,可在慎刑司关了一天一夜,眼中布满红血丝,连脊背都比昨日弯了几分,整个人透着股被熬得脱了劲的疲惫。
王泰和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沉闷的声响打破了沉寂:“王嬷嬷,你有什么要说的?昨日咱家给了你一天一夜的时辰想清楚,如今钱庄的账册、方善保家中的消息都已送到,你若还想着拿‘不知情’蒙混过关,可就别怪咱家不念你在慈宁宫伺候多年的情分了。”
王嬷嬷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道:“大人……老奴实在没什么要说的了。方善保的事,老奴知道的都已说了。至于钱票与他家人的事,老奴既没沾过他的银钱往来,也从未与他家人有过半分交集,便是查出来什么,也与老奴无干啊。”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续道:“老奴今日在偏院思来想去,只恨自己当初一时糊涂,贪那点碎银子,才与方善保扯上关系,如今落得这般百口莫辩的境地。可谋害龙嗣、私藏毒药这些事,老奴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啊!”
见她仍咬着“不知情”三字不肯松口,王泰和眼底最后一丝耐心彻底消散,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锁着王嬷嬷:“白日里侍卫去了方善保的老家,也问过话了。方善保的娘说,去年方善保弟弟摔断腿,急着用钱治病,方善保曾托人送回家十五两银子。还特意跟家里人说,这银子是找你借的。王嬷嬷,若不是与他交厚,你会平白借出这么多银子?要知道,这十五两,抵得上寻常小管事半年的例银了。”
田副尉抿了口暖热的参茶,抬眼间,眼中闪过一抹玩味,若非他已知方善保的家人,在数日前,就已被带走了,还真有可能相信王泰和所言呢。
王泰和诈别人,或许能诈出来,可王嬷嬷是知情人,又怎么可能上当?
这案子要不了了之了!
“大人,老奴没借过方善保银子。若不是他娘记混了,便是方善保自己编了话哄家里人。”王嬷嬷正颜说道。
王泰和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你到如今还在嘴硬!咱家本念着你在慈宁宫当差多年,想给你留几分体面,让你自己把话说明白。可你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等刑具架到跟前,尝遍慎刑司的苦楚,才肯松口吗?来人,去把‘拶指’取来。咱家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刑具更硬!”
“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王嬷嬷愤慨地诘问道。
“屈打成招?王嬷嬷,咱家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非要逼咱家动真格!”王泰和冷笑,朝殿外喊了一声,“怎么还愣着?把拶指拿来!”
很快,两名身着皂衣的侍卫捧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副闪着冷光的拶指,黄铜打造的指套间缠着细密的麻绳,在烛火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田副尉放下参茶,眼底的玩味更浓了几分,王泰和这出戏演得倒是逼真,可惜啊,王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那么容易被唬住?
周成安手中的玉球终于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王嬷嬷,目光深邃,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慢悠悠开口:“王嬷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方善保已死,你便是替他扛着,也换不来什么好处。不如说实话,或许王大人还能在太后面前为你求个情,留你一条全尸。”
王嬷嬷听到“全尸”二字,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挺直了脊背,她看着周成安,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决绝:“老奴没有做过那些事,何来‘说实话’一说?若是今日非要用刑,老奴认了,但要老奴屈招,绝无可能!”
王泰和见她依旧嘴硬,“好!好一个‘绝无可能’!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来人,把拶指给她戴上!”
侍卫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王嬷嬷的手。
王嬷嬷双手握拳,面无惧色地扬声道:“王大人,老奴劝你,在动老奴前,还是想清楚的好!别到时收不了场。”
“收不了场?”王泰和哂笑一声,目光落在王嬷嬷鬓边花白的碎发上。
王嬷嬷年事已高,怕是连杖责都受不住,更别提拶指夹骨的疼。
真要动了刑,万一没撑住,一命呜呼,慈宁宫那边少不得要闹翻天。
可眼下这局面,哪容得他退?
“在这慎刑司,咱家还怕收不了场?动手!”王泰和冷着脸下令道。
侍卫不再迟疑,用力抓住王嬷嬷的手,将她的手指往拶指中塞。
“王嬷嬷,这拶指夹下去,十指连心的疼,可不是你这把老骨头能扛住的。你在慈宁宫伺候三十年,见惯了宫里的风浪,该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善保已死,你便是把牙咬碎了扛着,也护不住背后的人,反倒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届时指骨碎裂、血溅当场,连个体面的收殓都未必能有,你何苦来哉?”王泰和目光如鹰隼般紧锁着王嬷嬷,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动摇。
“大人不必白费口舌!老奴再说一遍,谋害龙嗣的事老奴没做,私藏毒药的勾当老奴不知情!便是这拶指真夹碎了老奴的骨头,老奴也绝不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王嬷嬷毫不退让,“大人,莫说老奴倚老卖老,只说这‘屈打宫奴’的名声传出去,大人在陛下面前,又有几分体面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