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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得根据他的见闻,写出一篇稿子发往法国本部。

《名片》。

还传真了一张照片,正是小摊贩举着余切盗版书的样子。

法国人也讲究个审稿,记者需要说明自己的新闻为何重要。

查得写道:

“在王府井的街道有一个叫亨利的美国白人,我和他关系很好。”

“他是可口可乐驻华总经理,单枪匹马卖出了中国第一瓶可口可乐,他兴奋的说中国人以后会喝十亿瓶可乐,当然没有人相信他……”

“接着,有一天一个美国记者在八达岭长城旅游时,惊讶的发现一个小男孩买了一瓶可口可乐。”

“在八达岭长城,在一个中国小男孩手上。他就像一个西方人那样用吸管吸可乐。”

“那个记者就意识到一种巨大而无声的变化已经发生了,随即创作出那张照片!而我发现的并不逊色于那位记者。”

此时,本部的编辑们再看查得拍摄的这一张照片,顿时明白了他的深意。

这是一个镜像式的新闻瞬间。

前者是世界之于中国,而后者是中国之于世界。

《巴黎竞赛画报》认可了查得的说辞。这篇报道之后发表在刊物当中,果然引发一时轰动。后来还拿了法国本地的新闻奖项。

这是查得几年来最为出色的新闻。

上一次查得在法国新闻界博得这样的荣誉,还得是在跟随总统出访的时候。

但查得还不满足,他像《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一样,想要长期驻扎在中国,拍摄这一系列的新闻瞬间。

报社对查得的做法感到不解。

“你每年要来中国两次,整个报社没有人比你来的频繁。你还要继续辛勤的工作,你已经活得不像一个法国人了!”

查得回忆起自己曾经发生过的新闻失误:

“新闻业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有故事。当年我随德斯坦总统访问时,曾经就核电项目和中国人交流过……我没想到竟然能得到真诚的回复。但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我却没有带一个录音笔……最后我白白错失了这个大新闻,总统也感到不快,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巴黎本部的编辑看到查得的话,只好批准他长期驻扎在中国。

查得因此成为全法国第一个完全住在中国的记者。

1987年,作家们的稿酬也有大幅度增长。拿版税的好日子快来了。

余华和管谟业仍然在小单间过着,各自都存了一笔钱。余桦和那位“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很快已经到谈婚论嫁的情况。

余桦是非她不可,而女同学也觉得余桦才华横溢。

女同学是余切的书迷,但并不是个痴人。她爱上了余桦,并且说:“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懂余切了。”

余桦道:“我并不是最懂余切的人。最懂余切的人在另一个地方。”

“谁?”

女同学道。

余桦说:“我隔壁那个人。”

“哈切!”

隔壁的管谟业打了个哈切。

他的《红高粱》被西影厂看上,准备拍摄电影。虽然导演是个初出茅庐的张一谋,但演员却很有名气。请来了曾在《小鞋子》演过戏的姜纹。

然后管谟业拿了多少钱呢?

这片子有三位编剧,总共四千块钱。管谟业作为原作者一共就拿了八百块钱。

然而,听到能拿八百块钱的那天晚上,他还是激动得颤抖了。这相当于一个城镇工人一整年的收入。

余切“两美元一个字”的事迹曾震撼文坛,但他已跳出三界五行之外,他不应该参与到作家的稿酬排名榜上。

八百块钱!管谟业只需要挂个名字,去个片场就够了。

写太赚钱了!

为了彻底还原《红高粱》中高密东北乡的场景,这个剧组现在啥也没干,而是在鲁省找了块100亩地来种高粱。导演张一谋整天研究如何施肥、浇水,跟一个农民一样。

“我发觉我拍戏有个爱好,拍什么,我就造什么。”张一谋看剧本,一边说。

这种导演最后能拍个好片子吗?

管谟业很怀疑。一月末,他作为编剧参加了剧组对女演员的试戏,前前后后忙活很久,最后选了一个叫巩莉的女演员。

剧组当然要搞个聚餐,认识彼此。由于当时的大新闻是余切和诺奖学者回国,聚会上众人都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情。

诺贝尔奖对中国人来说仍然是遥远而神秘的。

“你知道现在卖的最好的片子是什么吗?余先生的纪录片。”张一谋道。

“卖了多少钱?”巩莉问。

张一谋伸出六个手指头。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六万块钱人民币。

结果张一谋小声说:“六位数,美元。”

这下吃羊肉汤的劲儿都没了,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众人一时语塞,随后起此彼伏的赞叹起来。

“余先生太厉害了!”

“六位数?不可能是刚好十万美金吧,这是把全世界各地都算上了?那得十好几万,甚至几十万?”

没人知道。张一谋也不知道,他也是听说。

主演姜纹忍不住吹牛:“余先生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亲哥哥。”

“你姓姜,他姓余……这……”巩莉蒙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京城大院里边儿的孩子,论起辈分来,并不是按照血脉关系的!”

姜纹喝了点酒,一串话连珠一样的往外蹦:“比方说,我说有个人……”他忽然看向管谟业,说,“比方说管编剧是我哥哥,我和人介绍就说,这是我管哥!实际上是不是呢?不是。我的意思是,管哥是个体面的人,我且这样称呼他为哥,他其实不是我哥。”

“那么,对我余哥怎么说呢?这得是我亲哥了,我这么强调是说明,余亲哥跟我关系好,他地位也高过我。”

众人都被姜纹这一套鬼扯逗笑了。

姜纹还要解释:“这是咱大院子弟的黑话!你向外介绍人,就有那么些区别,规矩多咧,毕竟人和人相比……差别太大了!”

“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就是一个介绍的事情!有眼力见的一听,就知道不能得罪了。”

众人这时候又想起那个“六位数”的纪录片。心里肯定是服气的。

这晚上,“余切”两个字频繁在《红高粱》剧组的聚会中出现。搞得好像这是余切指导写出来的一样。

姜纹是“一心会”的成员,酒足饭饱之后,他又招揽大家都来加入这个读书组织。

他道:“只要你看余切的书,你就是一心会的。我们没有什么手续,也不知道有多少成员,可以说,这是个纯粹的书迷组织。”

其他人听了纷纷要加入:又不要手续,又能做余切的书迷,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全中国但凡是认一个字的,很难没看过余切的书了。就是眼睛没看过,耳朵也“看”过了。

到第二天,管谟业悠悠醒来。

全剧组都开始以“一心会”为乐子,互相开玩笑。他们一晚上都成了新成员。

姜纹就像是一个神父那样,给每一个人传播福音。他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你看过余切的书吗?”

“我看过。”几乎都这么答。

“那你就是一心会的了。”姜纹乐道。

“他说的对!”张一谋也跟着凑热闹。

这里没有人注意到管谟业也是一个作家。电影也是根据他的作品来改编的。他拿了八百块钱。

这些人的情商本不至于此。他们都是人精。

为什么大家会这样?

因为他们觉得这不会伤害到管谟业。

就好像说飞机飞多快,这都和地上的牛车没关系一样。难道牛车要觉得这冒犯了我吗?

余桦的话在管谟业的耳边响起:你在学习马尔克斯,他在开导马尔克斯。这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忽然,好心的姜纹注意到他冷落了管谟业。

出于好意,姜纹特地来问:“管编,你我肯定知道,你是一心会的。因为你还上过余老师的课嘛。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恐怕只有你最欣赏他了。是不是?”

管谟业一时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当年在“杭城会议”上,为了余切和其他老作家争吵起来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会儿余切还没完全确立自己的地位,一些人仍然会试图挑角度批评余切。那时候管谟业还是个三四流的作家,比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他正是余切的铁粉,他碰上老作家后毫不客气的讲,“我实话实说,虽然余切的年纪小,但您真的在文学上远不如他……”

“往前面倒二十年,三十年,您还是写不过他。这不是时代的问题,您就是不如他。”

他当时看到了老作家们茫然又挫败的神情,简直要哭了。

那时管谟业觉得这些人为何这么不可理喻?就是不肯承认?荣誉,销量,影响力……方方面面都远不如,这究竟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还批评起余切来了?

你这太可笑了。

你有资格吗。

现在这个人也轮到了他。当管谟业真正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作家时,他发现余切就像是一个学阀一样,他巨大的吸引力形成了一个真空,每当其他人想要够得着时,那种他人评价形成的空气墙已经将其他作家拦在外面。

像余桦这些人选择开摆:我真不如他,你别拿我比较。

像苏彤那种人换一条赛道:余切不写什么,我写什么。

只有管谟业有时会努把力,这种努力反而伤害了他。

“管编?您怎么不说话了。”姜纹满头大汗,还以为哪里得罪了管谟业。

姜纹又道:“是我们开余老师的玩笑,你不开心了?我的错,我以后去找他负荆请罪。文学毕竟是很庄重的。”

你又来道什么歉?你可别说话了!

管谟业想来想去,化作一声叹息:“我服了,我真特么服了。我也看他书,我也是成员。”

……

京城下大雪,不适合骑车,也不适合走路。

余切得知燕京地铁1号线和环线都开放了,大吃一惊。买了一张票从家里面去燕大,中间还要走一截路。

比骑车安全!

票价两毛钱一张。

首都地铁很早就开始建设了,但一直不开放给普通民众——得拿票才能乘坐,此票可非彼票啊,这是一种名为“地下铁道参观券”的东西,外地来的老百姓把这当稀奇看,没见过地底下的火车,一券难求。

71年,地铁内部开放,然而在市内坐个地铁还要开证明和介绍信,几乎等于不对外开放。

81年,只有一条线。一毛钱一张票。

由于《十月》和燕大都不在一号线上,余切也几乎没坐过。

这次体验了一把八十年代地铁,地铁车头方方正正,开的不快。有很多郊区来的市民和小孩儿被地铁的深度吓到了,地铁在隧道里边儿穿梭,外边儿一片黑没有广告,呼啸声像是妖怪在喊一样。

坐完一趟地铁,大冬天的,不少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燕大如今已经过完期末考,学校里边儿人不多。余切一路走过来,认出他的却不多。明明学校就挂着优秀校友余切的照片。

“燕大也变了啊,文学氛围好像没之前那么浓重了?”

余切心里暗道。

历史上,纯文学的巅峰就从这年开始缓缓衰落了。一方面读者看烦了纯文学,另一方面,即将到来的版税制度,促使传统家绞尽脑汁写故事,否则赚不到什么钱。

余切直接找的胡岱光。

余切今非昔比,胡岱光特地在一楼等他,一见面首先恭喜他拿的文学奖,然后到办公室谈到余切旷课大半年的事情。

“经我研究决定,不予你任何处罚。”胡岱光说,“没来上课的多,经过前几十年,再奇怪的我都不觉得奇怪。但你要拿出实在成果,这也涉及到你硕士学位的问题。”

“我要做些什么?”余切问。

林一夫研究生读了一年就毕业,余切好赖还读了两年,也不算惊世骇俗。

胡岱光没在余切面前拿捏,直接道:“起码不要比你上一次的论文差。你有林一夫,有舒尔茨指点,难道还退步了吗?”

是这个道理。

舒尔茨是芝加哥学派的创始人,而林一夫回国后就成了研究所的二把手。

这两位手上有稀缺数据,就如同生物工作室引进的冷冻电镜(价值数千万)一样,拿出来已经赢了别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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