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海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慕公馆的西洋钟发出沉闷的报时声。孟如锦站在露台边缘,远处永盛贸易行的霓虹招牌在雨雾里明灭闪烁,像极了裴望远眼中捉摸不透的光。
身后传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慕靖慈披着湿漉漉的呢子大衣,领带歪斜地站在玻璃门前。他的金丝眼镜蒙着一层水雾,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衬衫领口处还沾着昨夜酒会上的红酒渍。
“股市收盘了。”慕靖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慕氏航运的股价跌了六成,董事会要求我引咎辞职。”
孟如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雨幕中那栋不断亮起灯光的大楼,恍惚看见裴望远站在顶层办公室,俯瞰着这座被他征服的城市。三天前,商会突然收到匿名举报信,指控慕靖慈指使手下伪造裴望远走私的证据。
那些盖着慕氏公章的文件、往来书信,甚至所谓的“证人证词”,都在一夜之间铺满了商会会长的办公桌。
“他们说我手段下作。”慕靖慈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自嘲,“可裴望远用同样的手段毁掉永盛时,又有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孟如锦猛地转身,看见他倚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的身影。记忆突然闪回新婚夜,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温柔地为她披上毛毯,说要护她一世周全。而现在,他的西装肩头落满雨水,像片被秋风打湿的枯叶。
“是我连累了你。”慕靖慈从口袋里掏出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已经被捏得发皱,“你说得对,商场本就如此。只是我不该把你卷进这场复仇的漩涡里。”
钢笔尖在纸面划出沙沙声响,孟如锦耳边却响起裴望远在花园里的嘶吼:“你以为慕靖慈真的那么好心?”此刻真相大白,却比谎言更令人窒息。
“为什么不解释?”她的声音在雨声里发颤,“只要你拿出证据,证明那些文件是伪造的……”
“证据?”慕靖慈苦笑着摇头,镜片上的水雾凝结成水珠,“裴望远既然敢动手,自然算准了我百口莫辩。他收买了慕氏的财务总监,篡改了所有账目记录。现在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风卷着雨丝扑进露台,孟如锦突然想起书房里那本尘封的日记。原来早在多年前,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将他们三人碾进利益与仇恨的深渊。
慕靖慈将签好字的协议书轻轻放在石桌上,伸手想要触碰她的发梢,最终却只是虚握了一下空气,“裴望远在报纸上登了整版广告,说永盛的大门永远为孟小姐敞开。他……一直都没变。”
孟如锦浑身发冷,想起今早报童叫卖的声音:“号外!永盛贸易行收购慕氏码头!商界新贵裴望远宴请全城名流!”照片上的裴望远穿着定制西装,胸前别着她送他的银质领带夹,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约会时的纪念品。
三天后,永盛贸易行顶层办公室。落地窗外的黄浦江波光粼粼,巨型广告牌上“永盛集团”的字样几乎要刺破云层。裴望远站在世界地图前,指尖划过被红色图钉标记的港口,身后突然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
他转身时,孟如锦正站在波斯地毯边缘,身上穿着当年订婚时的月白色旗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恍惚间又变回了弄堂里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
“董事会散了?”孟如锦的目光扫过满墙的商业版图,最终落在墙角的保险柜上——那里应该存放着击垮慕氏的所有证据。
裴望远解开西装纽扣,露出里面熨烫平整的衬衫。他伸手按下水晶吊灯的开关,整个办公室顿时陷入暧昧的昏黄:“你不该来的。慕靖慈虽然败了,但他还有海外的产业,完全可以带你远走高飞。”
“所以你故意留了条活路?”孟如锦逼近一步,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里混着雪茄的气息,“在收购慕氏码头时,你特意保留了慕靖慈母亲的慈善医院股份。裴望远,你根本不是冷血的商人。”
男人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玻璃幕墙嗡嗡作响。他猛地将她抵在地图前,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的肩膀:“不是冷血商人?你知道我在贫民窟吃发霉面包的日子吗?知道那些债主把我父亲的遗照踩在脚下的样子吗?”
孟如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巴黎看铁塔。
而现在,他的袖口绣着金线暗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价值连城,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电车窗口的清风。
裴望远的呼吸骤然急促,滚烫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保险柜的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取出一沓泛黄的信件——全是孟如锦当年写给他,却从未寄出的情书。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些?”他将信件狠狠摔在地上,纸页如雪花般纷飞,“我要的是你在我破产时的一句相信,是在电车上说‘永远不分开’的承诺!可你却穿着婚纱,挽着旁人的胳膊走进教堂!”
孟如锦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望哥亲启”的墨迹。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她想起昨夜慕靖慈在书房最后的独白:“我知道你爱的是他,就像我知道永盛的衰落是场阴谋。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看你被仇恨吞噬。”
“现在你赢了。”她踮起脚尖,吻去他眼角的湿润,“永盛成了上海滩的传奇,裴望远成了人人敬畏的商界新贵。可你快乐吗?”
男人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在真皮沙发上,抓起威士忌酒瓶仰头灌下:“快乐?我每天都在噩梦里惊醒,梦见你躺在慕靖慈怀里,梦见父亲的灵堂被人泼满狗血……”
孟如锦捡起地上的情书,逐字逐句地读起来。当读到“愿与君共白首”时,裴望远突然冲过来将她按在桌上,滚烫的吻带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模糊成一幅旧时光的剪影。
保险柜里,那份足以让裴望远身败名裂的证据,在暗格里静静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天。而黄浦江的浪潮拍打着岸边,见证着这座城市里永不落幕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