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意志力强弱能够完全控制的,这是深植于生育本能中的、对潜在风险的高度警觉和对自身脆弱期的极度敏感——这是一位母亲为了保护即将诞生的孩子而产生的、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产房外的李三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煎熬地度过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终于,在黎明将至时分,两声虽然微弱却清晰有力的婴儿啼哭先后响起,宣告着新生命的平安降临。
母子平安。
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
相比于白清欢离开产房时虽然虚弱却还有力气说笑甚至“邀功”的状态,白幼宁则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精力。
她被推出产房时,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完全被汗水浸透,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陷入了深度昏睡之中。
李三阳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扑到移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想要给她安慰和力量。
然而,白幼宁即使在半昏半睡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依然下意识地、极其不耐烦地微微挥了挥手,试图挣脱他的触碰,眉头蹙起,用几乎听不清的气声嫌弃地嘟囔道:
“走开……我好累……好困……别碰我……”
“你去看看宝宝……别来……骚扰我……”
李三阳满脸的担忧和心疼瞬间僵硬在脸上,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有些无措和受伤。
一旁经验丰富的护士见状,笑眯眯地连忙打圆场,低声解释道:
“哎呀,先生您别往心里去,放心啦!这很正常的!不是每位女性产后的心态和需求都是一样的。”
“有些性格非常独立、内心强大的女性,在经历完生产这种极度耗费心神和体力的过程后,本能上会更倾向于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独处一会儿。因为在她们的潜意识里,极度疲惫时只有自己才是唯一可靠的,外界任何的触碰和关注都可能被潜意识解读为一种‘打扰’或‘潜在威胁’,独处反而能让她们获得最大的安全感和恢复空间。当然,更普遍的情况还是急需丈夫的安慰和陪伴来获取安全感啦。”
“先生您完全不用担心,看来您的妻子是一位非常独立而又强大的女性呢!这是好事呀!”
李三阳听了护士的解释,仔细想了想白幼宁一贯的行事作风和能力——她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庞大的白氏集团,在商界叱咤风云,其心理承受能力和独立的确远超常人。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心里的那点小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理解和怜惜。
但是——
理解归理解,心疼归心疼。
生育从来都不是妻子一个人的事。
你白幼宁再独立强大,心态再好,不需要别人的安慰来获取安全感,那是你厉害。
可我李三阳,作为你的丈夫,作为两个新生孩子的父亲,我需要亲眼确认你脱离危险、平安无事,需要看到你呼吸平稳、脸色回暖,我悬了二十个小时的心才能落到实处,我才能获得属于我的那份“安全感”!
所以,李三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无菌保温箱里那两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家伙,确认他们一切安好,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把全部注意力又投回了病床上那个看似拒绝一切、实则最需要他的女人身上。
当然,在未来很多年里,每当白幼宁回想起此时此刻李三阳死皮赖脸、油盐不进、硬要缠上来的模样,嘴角都会忍不住扬起甜蜜的弧度,觉得那是他做过最帅、最让她安心的事情之一。
但是——现在的白幼宁,非常、非常、非常不开心!
她此刻身心俱疲,她真的真的太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受任何打扰地沉睡一会儿。
这一方面,是顶尖强者深入骨髓的本能:绝不轻易将自己最狼狈、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一面暴露于任何人面前,哪怕是她最深爱、平时也最愿意依赖的李三阳。
她之前的那些“需要”,大多是在理智清醒状态下,权衡利弊后主动选择的“依靠”,是一种可控的情感互动。
而此刻,这种完全失控的虚弱,是她潜意识里极力想要隐藏的。
另一方面,她对自己此刻的状态有着清晰的认知——头发凌乱,浑身汗湿,脸色苍白浮肿,可能还带着生产留下的狰狞痕迹……她觉得自己难看极了,毫无形象可言。
对于被李三阳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白幼宁固执地认为,人生中有天台上那一次失控的崩溃,就已经足够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可是李三阳才不管她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理活动和小九九。
病房外守着的女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的阻拦这位家里说一不二的姑爷。
李三阳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再次冲进病房,目标明确地直奔病床。
在白幼宁杀人的冰冷目光注视下,他罔顾视线,俯身下去,响亮地“吧唧”一口,就亲在了她汗湿未干、略显冰凉的脸颊上。
亲完之后,他还故意咂吧咂吧嘴,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然后不等白幼宁发作,又得寸进尺地对着她那因缺水而有些干裂的嘴唇,快速地、轻轻地又啄了一口。
白幼宁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锐利,到错愕,再到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几乎要冒火,最终……在李三阳持续不断的、充满担忧和爱意的凝视下,那冰冷的外壳逐渐融化,凌厉的视线一点点软化,最终化作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算了,随你便吧,爱怎样怎样……”
直到捕捉到她眼底这丝认命般的无奈,李三阳这才心满意足地老实下来,不再“骚扰”她。
他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孩子们都很好,非常健康可爱,你就安心睡吧,我就在这儿,不走。”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语气轻松地补充道:“哦对了,你那些小姐妹,林雏凤、卜温玉她们,都挺关心你的,在外面守了好久,刚被我劝回去休息。”
说到这儿,李三阳微微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促狭和认真,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还有……你一直以为那个根本不爱你、只在乎利益的母亲……她刚才也来了。”
“你知道吗?她冲进来的时候,连她那宝贝大孙子大孙女都没顾得上看一眼……”
“她是先看你只是睡着了,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来,手指都在发抖……然后,她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转身去看的孩子。”
李三阳凝视着白幼宁微微颤动的睫毛,轻声问道:“现在……你那该死的心结,是不是也该让它彻底‘死’一死了?”
白幼宁闭着眼睛,从鼻子里极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似乎根本不屑理会他的话,更不愿承认内心因此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只是……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格外深沉,也格外舒服。
仿佛卸下了某种背负多年的、无形却无比沉重的枷锁。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却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温暖和安宁所包裹。
原来,她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灵魂,渴望的并不仅仅是来自伴侣炽热而平等的爱。
更深的角落里,一直都有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在无声地呐喊,渴望着一份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再需要、也永远不会得到的……
迟到太久的母爱。
而今天,那束光,似乎终于穿透了层层坚冰,照了进来。
……
白幼宁在医院里足足住了三天。
其实按照现代医学的标准,顺产且母婴体征平稳的产妇,如果没有特殊问题,基本上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但李三阳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爸爸,毫无经验,内心充满了各种自己吓自己的担忧,总怕哪里会有疏忽,硬是坚持让白幼宁多住了一天,恨不得把全院专家都拉来会诊一遍确认百分百没事才放心。
终于回到熟悉的白氏庄园,气氛更加温馨放松。
李三阳看着白幼宁刚刚给两个孩子喂完奶,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产后的疲惫,但气色已然好了很多,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目光在她和旁边婴儿床里的两个小不点之间来回流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愧疚。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白幼宁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李三阳那副纠结的模样,竟然先发制人,语气平静而了然地开口道:
“你去吧。”
“欸?”李三阳一愣。
“明天就去帝都,接青玲回家。”白幼宁的语气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宽容,“我这边已经没事了,庄园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孩子们也很乖。况且你不是说了吗,行程都安排好了,当天就能打个来回。”
李三阳没想到她如此轻易地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并且主动提了出来,一时间愧疚感更浓了。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可是……你才刚回家,孩子们也还小……我一天都不想离开你们。”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此刻他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时时刻刻守在这一大两小身边。
听到他这近乎撒娇的依赖语气,白幼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看你比这两个小家伙还粘人。”她无奈地摇摇头,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大型犬科动物,“放心,我不会怪你的,说过的话我自然认。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青玲一个人在帝都那边等了这么久,眼睛刚治好,心里肯定又期盼又着急,别再让她失望了。”
说着,白幼宁对李三阳狡黠地眨了眨眼,抛出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福利”:
“特批哦!准许你明天到帝都之后,不用急着当晚赶回来,可以在那边多待一个晚上。”
“算是……给你们两个人一点难得的独处时间,一点私人空间吧。她这次,确实受了不少苦。”
这“私人空间”的特许,确实像是一种带着体贴和信任的小小奖励。
若是往常,李三阳或许会心生涟漪。
但此刻,他满心满眼都被刚出生的两个孩子和眼前疲惫却温柔的妻子填满了,心里哪还装得下其他。
反而对要离开她们身边这件事,生出了浓浓的不舍和恋眷,仿佛心里被挖走了一小块似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婴儿床里那两个软糯的小家伙,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恍惚感油然而生。
自己明明也才刚到法定领证的年纪没多久,感觉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一晃眼,竟然就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爸爸了?
这奇妙的命运,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效率,要是放在讲究多子多福的古代,怕是真要被族谱单开一页,表彰为家族开枝散叶、壮大门楣的重大功臣了……
……
一路风尘仆仆,李三阳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帝都那家戒备森严的生物实验室。
姚青玲在这多待的几天里也并未虚度光阴,而是积极配合着钱院士团队,进行了一系列更深入细致的检查和后续实验,力求将新眼睛的数据记录得更加完善。
李三阳被研究员引领进入实验室时,姚青玲正坐在一台精密的仪器前,进行着一项关于色彩感知的视觉对比实验。
这项实验的核心目的,在于比对她的新生眼球与原有健康眼球之间,是否存在色彩辨识上的细微差异。
例如,旧眼睛没有色盲,但新眼睛是否可能会对某些特定波长的光感知异常。
然而,初步的检查结果却出乎意料——并非出现了缺陷,反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增强”。
数据显示,姚青玲原有的健康眼睛对某些极其相近色块的辨识度,远逊于这双新生的眼眸。
许多在旧眼睛看来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区分的颜色,在新眼睛的视觉信号里,却呈现出清晰可辨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