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欢说完最后的话,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临出门前,她最后淡淡地瞥了一眼依旧僵坐在沙发里的母亲,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即将被归置到角落里的旧家具。
房门轻轻合上。
奢华的卧室内,只剩下白怀瑾一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颓然地深陷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寂静。
关于白清欢的反叛,其实一直是她内心深处的算计。
是的,她承认。
她多年来不遗余力地压迫白清欢,剥夺她所有孩童应有的天真和乐趣,将她置于一个充满竞争、否定和冰冷规则的环境中,让她在痛苦和压抑中艰难呼吸……
这一切,在她的蓝图里,都是为了淬炼出一把最锋利、最无情的武器。
在她的想象中,白清欢应该出于对她极致的憎恨和恐惧,爆发出全部的力量,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攫取和把握所能触及的一切权力,然后带着被压抑多年的怒火和怨恨,向她这个“罪魁祸首”发起最凶猛、最彻底的反扑和报复!
没关系!
这其实正是她想要的!
她甚至期待那一刻!
因为那意味着,她成功了!
她培养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冷酷无情的继承人!
白家将在这种强大的恨意和力量中,走向新的巅峰!
这个计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起来都非常成功。
成年后的白清欢,在逐步接管公司大权之后,确实一度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对权力有着惊人的渴望和掌控力,在商场上攻城略地,手段凌厉甚至狠辣,不断向上攀爬,仿佛要将童年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化作冰冷的权柄和数字,加倍地“回敬”给她这个母亲。
看着女儿如同涅盘的黑凤凰,在权力的灰烬中展开冰冷而华丽的羽翼,她那个时候,内心深处甚至是带着一种扭曲的满意和骄傲的。
但是……
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李三阳的出现。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像一颗突如其来的陨石,携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力量,粗暴地砸碎了她精心布局多年的一切!
他的出现,没有激发出白清欢更多的恨意和权力欲,反而……反而给了她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和底气!
一种敢于彻底挣脱枷锁、甚至否定过去所有价值的勇气!
让白清欢能够用这种“甘于平凡”、“追求自我”的方式,对她实行了最彻底、最诛心、也最让她无力反抗的真正报复!
她不怕女儿憎恨自己,她甚至欢迎这种憎恨。
她不怕女儿抓住权力不放手,她乐于见到青出于蓝。
她最怕的,最恐惧的,就是女儿最终看淡一切,甘于平凡,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她眼中毫无价值、随处可见的普通女人!
而这,恰恰是白清欢在李三阳的陪伴和支持下,正在做,并且已经做到的事情!
白怀瑾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的冰冷和绝望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妥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算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罢了……”
“现在我白家总算有了男性继承人,有了根苗。她想堕落,就随她去吧……”
她试图用这个理由来安抚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呵呵……还想当个普通人……”
“普通人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他们配谈论幸福吗?”
“一生挣扎在温饱线上,为了一点蝇头小斤斤计较,困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碎里,目光所及尽是苟且,怎么可能见识过、又怎么可能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和极致的幸福!”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而偏执:“只有金钱!无穷无尽的金钱!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和安全!”
“什么父母之爱,什么知心伴侣,全都是虚妄的、靠不住的东西!只有金钱和权力!它们不会背叛你,不会离开你,能为你买来一切,能为你摆平一切,才能真正陪伴一个人一生,成为一个人最坚固、最可靠的护盾!”
她像是找到了精神支柱,声音重新变得有力起来,却带着一种末路般的疯狂:
“白清欢!你想堕落那就堕落吧!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是!”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而锐利,死死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它,看到离去的女儿:“绝对不要!绝对不允许!你把我们白家盼了千百年才终于盼来的男性继承人!把我未来的希望!也教导成你这副甘于平庸、不思进取的废物样子!”
“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这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诅咒,在空旷华丽的卧室里低低回荡,充满了无力回天后的最后一丝顽固威胁。
她依旧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错的,是那个被男人蛊惑、背叛了资产阶级和使命的女儿。
而她,必须守护住最后的火种。
最初的白家,在遥远的过去,也不过是无数普通家族中的一个,只是稍微有些特殊——阴盛阳衰,女强男弱。
姐姐天生聪慧,锐意进取;弟弟则被宠坏了,不学无术,耽于享乐。
结果谁也没想到,命运的诅咒悄然而至,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白家的女性血脉。
它让白家的女人一代比一代更聪明、更敏锐、更具野心和掌控欲,仿佛被赋予了某种使命,却又给这份“恩赐”套上了最残酷的枷锁——每一代都几乎只能招婿入门,难以缔结真正平等的婚姻,家族的权柄始终牢牢攥在女性手中。
而如今那些散落在各地、大多碌碌无为的白家旁支,追溯其源头,基本上都是千年前那个不成器弟弟所传下来的血脉。
讽刺的是,或许是天资所限,或许是诅咒的另一种体现,这千年的传承里,旁支中竟真的未出一个能堪大任的聪明人,平庸得令人叹息。
白怀瑾依旧独自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目光空洞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心底到底又在谋划着怎样一番“拨乱反正”的戏码,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