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视角切换,再次来到了Eto那群“破壁人”这边。
他们又一次在那个虚拟的三体游戏中相聚。但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曾经,面对除了罗辑之外的其他面壁者,他们多少带着一种洞悉对手底牌的自信和从容。可现在,虚拟形象下的他们,个个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原因无他,他们的“主”——三体世界,再次下达了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对罗辑进行彻底的封杀。
气氛如此糟糕,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主”对罗辑的关注度实在太高了,高到让这些同样自视甚高的破壁人们,都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和不安——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罗辑,让主如此忌惮?
另一方面,则是纯粹的技术难题带来的发愁:该怎么才能干掉那个罗辑?现在的他,几乎完全龟缩在戒备森严的地下掩体里,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安保级别高得离谱。
强行暗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三体人……真的越来越疯狂了。”双叶理央默默地想道,指尖划过稿纸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遥远而强大的文明,对罗辑的恐惧正在与日俱增。它们仿佛真的害怕,害怕罗辑那个尚未完全揭露的计划一旦成功,就会给它们带来灭顶之灾。
故事线再次回到罗辑这边。
几经波折,pdc(行星防御理事会)针对面壁者罗辑的专项听证会,终于要召开了。会议开始前,罗辑得知了一个小插曲:一直负责与他联络的坎特,感染了外界正流行的、不算严重的轻流感。
会议通过视频系统连接。几乎是一开始,来自联合国的高官们就毫不客气地给了罗辑一个下马威。
他们直言不讳地告知罗辑,根据评估,分配给他的战略资源额度,是所有面壁者中最低的,并且暗示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的结果,希望罗辑能“谨慎思考”他接下来的发言,不要再提出什么耗资巨大的无稽之谈。
“噗——”
双叶理央差点没气得她对着空气狂翻白眼。
太过分了!这帮官僚!
罗辑对此,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说道:“我的计划,几乎不会加重任何人的负担。”
话音刚落,会场中立刻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一位与会者毫不掩饰地扬声嘲讽道:“哦?就像您之前为了个人享乐而精心设计的那些‘计划’一样,确实‘花费低廉’?”
会场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这一次,双叶理央没有笑,她只是抿紧了嘴唇,看着书里上那个被众人嘲弄的身影。
罗辑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坦然地点头承认:“是的,就像那样。”
然后,在众人或好奇、或轻蔑、或不耐烦的目光中,他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
“我的目标,是距太阳系五十光年外的恒星187J3x1。我的计划,是向宇宙广播它的精确坐标,‘点亮’它。”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后是更大的困惑。
白鹰联邦的代表率先发问,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罗辑博士,恕我愚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广播一颗恒星的坐标?这有什么用?”
罗辑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回答:
“这是一句咒语。”
“唰——”的一声,几乎所有正在翻阅罗辑提交的简略计划资料的与会者,动作都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联合国主席茫然地追问:“……什么?”
有人忍不住高声重复,仿佛要确认自己没听错:“他说……他说这是一句咒语!”
主席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针对……谁的咒语?”
“恒星187J3x1,以及它所拥有的行星系统。”罗辑回答得清晰明确,“当然,也可能直接作用于恒星本身。”
又有人急切地问:“它……有什么作用?”
“现在还不知道。”罗辑摇了摇头,“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咒语一旦生效,其作用,肯定是灾难性的。”
“那么,”另一位代表追问,“这句‘咒语’,会在多久之后生效?”
罗辑给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时间:“大概……一百年后。”
寂静。
长久的寂静之后,会场终于爆发出一阵嗡嗡的、难以抑制的嘲笑声,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
“哦,天哪!我们有了一个神!”
“一个会使用咒语的神!”
“还是一个躲在地底下施法的神!”
各国代表纷纷摇头,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屑。
来自鹅罗斯的代表更是用他那粗犷的嗓音道:“不得不说,罗辑博士,单就‘让人莫名其妙’这一点而言,您的计划确实比其他几位面壁者更有效果!”
嘲笑声稍歇,主席强忍着不耐,再次发问:“罗辑博士,既然您认为这是一句具备灾难性力量的‘咒语’,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将它作用于三体星系呢?那才是我们的敌人所在。”
立刻有人附和着笑道:“恐怕是这位‘神’对三体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了吧?怕到连一句区区的‘诅咒’,都不敢指向真正的敌人!”
罗辑依旧摇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绝对不行。三体星系离我们太近了,只有四光年。咒语发生作用时,很可能会波及到太阳系。我不能冒这个险。为此,我甚至放弃了所有五十光年以内、带有行星的恒星作为目标。”
主席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咒语’生效前的一百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您打算做什么?”
罗辑的回答,让所有人再次一愣:
“你们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他说,“我申请进入冬眠。直到通过天文观测确认,‘咒语’已经在187J3x1星系上发生作用时,再将我唤醒。”
……
当会场中爆发出对罗辑那“咒语”计划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和肆无忌惮的嘲笑时,双叶理央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脑门。
她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代表们,她没有他们的傲慢和偏见。
嘲笑一个背负着拯救世界重任的人?
嘲笑他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的、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抵抗?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双叶理央在心中低骂。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翻动着书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让我看到打脸的剧情!让罗辑用事实狠狠地扇这帮短视之徒的耳光!让他们为此刻的无知和傲慢付出代价!
她期待着,期待着下一页、下一章,就会出现转折,证明罗辑的“咒语”并非空穴来风,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她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她想起了咒语需要多久才能生效。
一百年。
双叶理央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不会有即时的打脸了。
一百年的时间,足以让现在会场中所有嘲笑的面孔,都化为尘土。就算罗辑的“咒语”真的在一百年后引发了毁天灭地的灾难,证明了他的远见和正确,这些今天在这里肆意嘲讽的人,也永远看不到了。
他们的嘲笑,他们的质疑,他们的沾沾自喜,都将被时间无情地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且……冬眠?
双叶理央苦笑了一下。这群人,他们敢吗?
他们不相信罗辑的“咒语”,更恐惧的是三体舰队本身。
选择冬眠,就意味着要跳过人类可能还有希望挣扎、抵抗的未来,直接去面对几百多年后那个很可能已经被三体文明降临、甚至统治的世界。
对他们来说,他们宁愿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在三体舰队抵达前的“安全”时光里,继续维持着眼前的权力和秩序,也不愿去赌一个充满未知和恐怖的未来。
一股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没过了双叶理央的心头。
时间,真是最无情的东西。
它不仅会带走生命,也会冲刷掉一切激烈的情感——这些人的嘲笑、愤怒、恐惧、希望……
在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尺度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短暂,最终都将归于虚无。
罗辑选择用一百年的时间去验证他的“咒语”,这本身,就是对当下所有喧嚣和纷争的最大蔑视。
而那些嘲笑他的人,却永远无法理解这份跨越时间的沉重和孤独。
双叶理央轻轻合上了眼睛,仿佛能看到一百年后,罗辑从冬眠中醒来,孤勇者一样的,面对一个或许已经形同末日的未来世界,去孤独地验证他那句无人相信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