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府内那场压抑的暴怒,并未传到旁人耳中。
对外,萧明澜依旧是那个协助太子、心系灾民的贤王。
他雷厉风行,事必躬亲,很快便将一应事务都拢在了自己手中。
太子萧景琰起初也怀疑些许,但几日下来萧明澜的确事事做的认真坦荡,太子也就乐得清闲,只当他是真心为自己分忧。
不出几日,发往京城的奏折上,便处处是翊王萧明澜的身影,太子的功绩反而被衬得无足轻重。
这日,萧明澜找到了萧景琰。
“太子殿下,下游河段决堤,乃此次水患最重之处,你我当亲去巡视,以安民心。”
萧景琰自然应允。
临出发前,萧明澜却拦住了太子增派的护卫。
“殿下,我等是去安抚灾民,非是耀武扬威。”
他语气诚恳,“带太多人,只会让百姓觉得朝廷不信任他们,与我等离心离德。”
太子闻言,深以为然。
“翊王所言极是。”
最终,二人只带了寥寥数名贴身侍卫,便往河堤去了。
这番对话,恰巧被前来送文书的沈禾听了个正着。
她的心,猛地一沉。
他此举,绝非安抚民心那么简单!
沈禾不动声色地退下,转身便寻了一匹快马,悄无声息地缀在了他们身后。
***
决堤的河段,浊浪滔天。
河水浑浊,卷着泥沙与断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萧明澜引着太子,来到一处被冲垮的堤坝边缘。
脚下,便是万丈狂澜。
他指着波涛汹涌的对岸。
“殿下请看,那边的村落几乎被夷为平地,灾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必须亲自过去看看才行。”
太子忧心忡忡,俯身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是现在!
萧明澜眼中杀机一闪,悄无声息地欺近他身后,一只手,已然蓄力抬起!
“殿下小心!”
一道清亮的女声,如惊雷般炸响!
萧明澜的动作猛地一僵,回头便看见了纵马疾驰而来的沈禾。
事情败露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心中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太子察觉到背后的劲风,惊愕回头。
萧明澜却已用尽全力,猛地一掌推向他的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扑而至!
沈禾及时赶到,一把将太子狠狠拉开!
她自己,却因那股巨大的惯性,收势不住,尖叫着跌向了湍急的河中!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吞噬,刺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
“沈禾!”
“阿禾!”
太子惊魂未定,嘶声大喊。
萧明澜也惊恐万状!
“快!快救人!”
侍卫们乱作一团,纷纷想要下水,可那水流急得如同猛兽,人下去只怕瞬间就会被卷走。
沈禾在水中拼命挣扎,却被一个浪头打得更远。
眼看她就要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没有丝毫犹豫地跃入了狂暴的河中!
是阿笙!
他破开水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奋力游向沈禾。
激流之中,他终于抓住了她冰冷的手,一把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拼尽全力往岸边游去。
混乱中,沈禾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呛着水,意识模糊,却凭着最后一丝清明,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银色的面具。
她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扯下了那张面具!
面具飘落,被浊流卷走。
一张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因浸了水而显得苍白的薄唇……
是萧景迟!
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惊慌只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沉静与决绝。
既然被你看穿了。
那便不装了。
他不再分心伪装,只专注地抱着她,与恶浪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被冲到了一片浅滩上。
萧景迟将她拖上岸,两人皆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顾不得自己,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你差点没命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后怕与怒意。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天真的痴傻王爷,也不是那个冷漠的银面阿笙。
他只是萧景迟。
一个差点失去心爱之人的,萧景迟。
“沈禾!”
太子带着人匆匆赶来。
萧景迟眸光一凛,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张备用的面具戴上,深深看了沈禾一眼,随即足尖一点,如鬼魅般闪身没入了身后的密林。
“沈禾,你没事吧?”太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他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惊疑不定,“方才那位义士是……”
沈禾的目光,还停留在他消失的方向,那里的林叶还在微微晃动。
她收回视线,声音很轻。
“是一位故人。”
萧明澜也赶了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关切。
“沈姑娘,你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可他一接触到沈禾的眼神,心头便是一凛。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感激,只有刺骨的寒意与洞悉一切的嘲讽。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太子经此一事,再看向萧明澜的眼神,也带上了审视与戒备。
兄弟间那点所剩无几的情分,在方才那致命的一推之下,已然灰飞烟灭。
***
回到临时住处,沈禾换下湿衣,刚坐下,房门便被推开了。
萧景迟端着一碗姜汤,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
“禾禾,喝姜汤,驱寒寒!”
他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眼神纯澈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一次,沈禾的目光,落在了他那还带着水汽的、湿漉漉的发梢上。
心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