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云山书院,起了些不大不小的风波。
私下里,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像风中摇曳的蛛丝,飘进了沈禾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李侍郎家的小姐,前儿个夜里在自家园子里散步,平地里摔下假山,那张脸……算是全毁了。”
“还有张尚书家的那位,说是被自家屋里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腿,下半辈子都得在床上过了。”
“最邪门的是王太傅的孙女,好端端的就昏迷不醒,请遍了京中名医,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这话的贵女,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沈禾执着书卷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李侍郎家的小姐、张尚书家的那位、王太傅的孙女……
这几个人,不正是那日在琴课上,对萧明珠指指点点,笑得最厉害的几个吗?
一个不详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从她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沈禾闭了闭眼。
他曾为皇后和萧景壬暗中效力多年,替他们培养了无数见不得光的势力与人脉。
如今皇后倒台,萧景壬失势,可薛明澜却成了圣上跟前最炙手可热的翊王。
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猛兽,自然全都换了新主,听他号令。
杀几个人,毁几个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甚至,连证据都找不到一丝一毫。
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
书院的静室里,檀香袅袅。
陈随心叹了口气,秀美的脸上满是愁云。
“这事儿,八成是翊王的手笔。”
严青义为两人添上新茶,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凝重。
“他做得干净利落,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
陈随心看向沈禾,担忧地开口。
“阿禾,你可得当心。”
“薛明澜现在就是个疯子,偏执得很,真怕他又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严青义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爱你至深,明面上,绝不会动你分毫。”
他的目光落在沈禾身上,话锋一转,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但他会不会动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比如……”
“景迟。”
“轰”的一声,沈禾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心中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是了,薛明澜的嫉妒心何其之重!
他怎么可能容忍景迟日日跟在她身边?
***
再次上琴课时,学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几个出了事的贵女位置,空荡荡的,格外刺眼。
剩下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明珠坐在琴前,依旧弹得磕磕绊绊,不成曲调。
可这一次,再无人敢窃窃私语。
也再无人敢抬头看她。
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琴,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盯上。
***
课后,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沈禾与萧明珠。
沈禾走到她身边,温声问道。
“明珠,你知道李姐姐她们为何没来上课吗?”
萧明珠单纯地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我不知道呀。”
随即,她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天真又灿烂。
“不过,沈姐姐,她们不来也好。”
“这样,就没人笑我了!”
看着她毫无城府的笑脸,沈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就在这时。
“砰——”
学堂的门被猛地撞开。
门外传来一阵惊呼与骚动。
一个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
“沈……沈先生!不好了!”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陈先生……”
“陈先生她……她晕倒了!”
沈禾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随心!”
她惊呼出声,想也不想,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舞蹈房的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全是些闻讯赶来的学子和下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脸上写满了惊慌与好奇。
“让开!”
沈禾的声音发了狠,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人群被她身上凛冽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分开一条路。
沈禾冲进人圈,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然而,让她瞳孔猛地一缩的,不是倒在地上的陈随心,而是站在陈随心身旁,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
萧景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直愣愣地站着,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像一个做错了事,正等着大人责罚的孩子。
沈禾的心狠狠一抽。
但眼下,她顾不得许多。
“随心!”
她几步抢上前,跪倒在地,将不省人事的陈随心半扶入怀。
怀里的人,身体冰凉,一张俏脸白得像纸,毫无血色。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沈禾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伸手去探陈随心的鼻息,那微弱的气息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一道比她更快、更急的身影,携着一阵劲风冲了进来。
“随心!”
是严青义!
他拨开最后几个挡路的人,踉跄着冲到跟前。
当他看清地上人事不省的陈随心时,那张万年不变的沉静面容,第一次碎裂了。
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惧。
“随心!随心!你醒醒!”
他蹲下身,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慌乱。
沈禾从未见过这样的严青义。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碰陈随心的脸,却又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下一瞬,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一把将陈随心打横抱起,那动作,仿佛是在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快!”
严青义转头,冲着外面呆若木鸡的众人,发出一声怒吼。
“叫大夫!把书院里所有的大夫都给我叫过来!”
***
严青义将陈随心一路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间常年只有书香墨韵的屋子,头一次染上了如此紧张慌乱的气息。
书院为了保证贵女们的安全,常年都请了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夫坐镇。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便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严先生,这……”
严青义双目赤红,小心翼翼地将陈随心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声音沙哑得厉害。
“先生,快,快看看她!”
老大夫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将三根手指搭在了陈随心的手腕上。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沈禾站在一旁,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老大夫的眉头,从舒展,到微蹙,再到拧成一个死结。
他收回手,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严青义的心,随着他的表情,一点点沉入了谷底。
“到底……如何?”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大夫站起身,对着严青义和沈禾深深一揖,声音沉重如铁。
“王妃,严先生。”
“陈先生她……”
“不是普通的晕厥。”
“她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