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
他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襟,便快步朝着府外走去。
只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绕过一处栽着芭蕉树的回廊拐角时,一道素雅的身影,也正匆匆行来。
两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哎哟!”
一声轻呼。
萧明澜下意识地扶住对方,定睛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陈随心!
阿禾最好的闺中密友!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随心显然也没想到会撞见他,她稳住身形,后退一步,看清来人后,脸上写满了惊讶。
她的目光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到他凌乱不堪的衣衫,甚至被他一身的酒气所熏染到。
她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翊王殿下?”
陈随心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诧异。
“您昨夜……竟是在此安歇的?”
轰——!
萧明澜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见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吗?
难道她看见自己昨夜从沈妍的房间里出来了?!
一瞬间,萧明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暗夜里锁定猎物的孤狼。
阴鸷,且充满了审视。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看到了什么?”
陈随心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不明白,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翊王殿下为何是这般如临大敌的反应?
她蹙了蹙眉,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什么看到什么?”
“随心是来寻阿禾的,今日是她新婚第一日,我自当陪她一同入宫请安。”
她的语气坦荡,目光清澈。
可这坦荡,落在萧明澜眼里,却成了更高明的伪装。
陈随心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毫不掩饰的关切里,夹杂着一丝疑惑。
“倒是翊王殿下您……”
“这是刚来,还是要走?”
这一问,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萧明澜紧绷的神经。
刚来?还是要走?
她是在试探自己!
萧明澜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他不敢看陈随心的眼睛,目光游移地瞥向一旁的芭蕉叶。
“我……昨日在宫宴上饮多了酒,有些醉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自然的沙哑。
“许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过来寻寻。”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前言不搭后语,破绽百出。
陈随心果然眉心蹙得更紧了。
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凌乱中带着脂粉气的衣衫,还有这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
再联想到他对沈禾那份人尽皆知的执念。
阿禾昨日大婚,他定是心痛难忍,借酒消愁,不知在哪个角落里醉了一夜。
陈随心心中了然,那份警惕,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毕竟,也曾在云山书院有过一段同窗情谊。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规劝的意味。
“翊王殿下。”
“有些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该过去的,也终究要过去。”
轰隆——!
萧明澜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面对?
过去?
她果然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昨夜对沈妍做的混账事!
她这是在点自己,让自己去面对沈妍,去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他眼底的慌乱瞬间凝结成冰,化作一丝阴鸷的冷。
萧明澜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陈随心。
“陈姑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陈随心被他这突然的转变惊得心头一跳。
她只当他是为情所困,钻了牛角尖,不愿接受现实。
真是执拗得可怜。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与怜悯。
“翊王殿下,您已经是尊贵的翊王,未来可期,前程似锦。”
“又何必……”
“非要如此呢?”
萧明澜眼底最后一点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寒凉。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陈姑娘。”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本王的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陈随心一怔,没想到他反应会如此激烈。
只见萧明澜缓缓逼近一步,那股夹杂着酒气与杀意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该看的事,最好当没看见。”
“不该说的话,更要烂在肚子里。”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森然的警告。
“你应该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
陈随心闻言,心中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
他是怕自己这副为情所困、狼狈不堪的模样被阿禾知道,损了他翊王的威严。
也是,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
陈随心心中了然,那份警惕彻底放下,反而生出几分同情。
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好。”
“翊王殿下,你放心。”
“我一定不会说我看到的。”
“尤其……是对阿禾。”
轰——!
萧明澜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承认了!
她果然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昨夜是如何发了疯,如何将沈妍错认成沈禾,如何犯下了那等禽兽不如的滔天大罪!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杀意,瞬间从他心底喷涌而出,席卷四肢百骸!
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萧明澜的手,猛然攥紧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青筋暴起,手背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可那股杀意冲到喉头的瞬间,理智,如一根冰冷的铁索,死死地勒住了他。
不行!
这里是宁王府!
阿禾就在里面!
如果他在这里杀了她最好的朋友,沈禾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绝对不会!
那股滔天的杀意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却化作了更加阴鸷冰冷的寒意,从他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陈随心,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
“陈姑娘……”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最好,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步履快得像是在逃命,几乎是眨眼间,那狼狈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陈随心被他最后那个眼神惊得心有余悸,怔怔地站在原地。
许久,她才看着萧明澜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