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的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傻孩子,这你就不懂了。”
柳氏压低了声音,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
“这位翊王,可是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圣眷正浓。这些人,哪是敬酒,分明是想上赶着巴结呢!”
巴结?
沈妍不懂。
她只看到,那个男人,每喝下一杯酒,眼底的悲伤就更浓一分。
他分明那么难过。
他像一尊被遗弃在人间的,破碎的神明。
周围的人,都在朝拜他的光环与权势,却无一人,看到他身上的裂痕,看到他正在滴血的伤口。
那些人脸上的奉承和讨好,在沈妍看来,丑陋无比。
他们不是在敬他。
他们是在,一点一点地,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沈妍的心,揪得更紧了。
她的小脸一片苍白,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她好想。
好想冲过去,替他挡掉所有的酒。
然后告诉所有人。
别再灌他了。
他快要碎掉了。
****
曲终,人散。
鼎沸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
忙着帮母亲柳氏送走最后几位女眷的沈妍,再回到庭院时,只看到了一地的清辉。
和那个,坐在清辉里的人。
夜深了。
风也凉了。
他却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要将自己,也坐成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
他的脚边,东倒西歪地躺着好几个空酒壶。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玄色的王袍上,勾勒出他孤绝冷硬的侧脸。
沈妍的心,又开始抽痛。
她就那么远远地站着,像一只胆怯的兔子,躲在廊柱的阴影里。
不敢靠近。
也不忍离去。
整个宁王府,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一个在光明里饮着穿肠的毒药。
一个在阴影里,品尝着无声的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那尊石像,终于动了。
萧明澜缓缓抬起头。
他望向了后院的方向,那个方向,是沈禾的洞房。
那扇紧闭的朱门,像是一道烙印,狠狠地烙在他猩红的眼底。
终究,是该走了。
他撑着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嗡——”
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庭院,廊柱,假山,都化作了无数重影。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栽倒在地!
“小心!”
一道又轻又急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一双纤细柔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沈妍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他那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身躯。
萧明澜垂下眼。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瞬间将沈妍包裹。
他看着扶着自己的这个小姑娘。
很陌生。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为紧张和用力,涨得通红。
那双水洗过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慌和……担忧?
萧明澜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沙哑,破碎,像被揉碎的枯叶。
“呵……”
“还有没走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捏住沈妍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陪本王喝酒。”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指尖的冰冷,让沈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看着他那双被酒意和悲伤浸染的眼,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翊王殿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醉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针,狠狠刺中了萧明澜。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眼底的猩红更盛。
“我没醉!”
他低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我哪里醉了!”
他说着,又想去拿桌上的酒壶,却捞了个空。
沈妍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一热,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她再次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殿下,我扶您去休息。”
“放开!”
“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沈妍的声音很软,却带着一股倔强。
萧明澜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酒意,终究还是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宁王府自然为贵客准备了歇息的客房。
沈妍半扶半抱着,几乎是拖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子很重。
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可沈妍却感觉不到累。
她只觉得,自己扶着的,是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终于到了客房。
沈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萧明澜安置在床榻上。
她替他脱了靴子,又拉过被子,想要替他盖上。
看着他那张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着眉的俊脸,沈妍的心乱如麻。
她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准备悄悄退出去。
刚一转身。
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沈妍一惊,猛地回头。
对上的,是一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
那双眼里,没有了方才的冰冷和暴戾。
只有无尽的脆弱,和浓得化不开的哀求。
他看着她,眼神迷离,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他的薄唇微启,沙哑的嗓音带着致命的蛊惑,和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阿禾……”
“别走。”
阿禾……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沈妍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腕上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带着烙铁的灼热,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原来……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他看长姐的眼神里,藏着的那些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竟然是……喜欢。
不,那不是喜欢。
那是爱。
是深入骨髓,求而不得的爱!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了沈妍的心脏。
密密麻麻的疼,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翊王殿下,您……您认错人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我是沈妍,不是长姐……”
然而,醉酒的人哪里听得进这些。
她的挣扎,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恐惧。
那只攥着她手腕的大手,骤然收紧!
“不!”
萧明澜的眼底,是全然的恐慌和破碎。
“阿禾,别走!”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别再离开我!”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力道猛地传来!
沈妍一声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他拽了过去,直直跌入一个滚烫而坚硬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