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此刻,正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姑娘。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痛楚,却也燃烧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深情。
那是一种,不得到,便毁灭的偏执。
是一种,倾尽所有,也要求得的占有。
原来如此。
云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却又升起一丝了然。
她松开了女儿的手,再一次,对着沈禾,郑重地,深深地叩了下去。
“姑娘的大恩,云婉此生不忘。”
这一次,沈禾没有再强行去拉。
她知道,这一拜,她受得起。
也必须受。
叩拜之后,云婉利落地站起身,拉起了身旁同样泪流满面的女儿。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对着沈禾微微颔首。
“陛下还召我们母女问话,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也是一种无声的成全。
沈禾点了点头,“夫人慢走。”
云婉牵着女儿,转身离去。
那个始终没有名字的女孩,在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沈禾一眼。
那一眼里,有感激,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很快,她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假山之后。
蜿蜒的宫中小径上,瞬间只剩下了沈禾和萧明澜。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
光,也暗了。
宫道尽头巡逻的侍卫,身影模糊得像一团墨。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方死寂。
萧明澜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将沈禾笼罩。
那里面,有太多沈禾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绪。
有痛,有狂,还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占有。
就在沈禾被这目光看得几乎要窒息时——
他动了。
毫无征兆地。
一步上前,长臂一伸,一股巨大的力道便将沈禾狠狠地拽进了怀里!
“唔!”
沈禾闷哼一声,鼻尖重重地撞在他坚硬如铁的胸膛上,酸涩感瞬间涌上眼眶。
这拥抱,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更像是一场绝望的掠夺。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双臂像铁钳一样死死地箍着她。
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
沈禾下意识地挣扎,手抵在他的胸前,想要将他推开。
“萧明澜!你放开!”
“这里是皇宫!”
可她的那点力气,在他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抱得更紧了。
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突然。
沈禾的身子一僵。
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湿润的东西,滴落在了自己的肩窝处。
一滴。
两滴。
透过薄薄的衣衫,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肌肤。
那是……
泪?
紧接着,一道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那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哽咽,破碎不堪。
“禾儿……”
他只是叫着她的名字,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禾挣扎的力道,忽然就泄了。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不再动,任由他像个无助的困兽一般,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听见他说。
“谢谢你。”
那一声“谢谢”,太沉,太重。
里面,藏着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血泪,藏着他母亲和妹妹的地狱和新生。
也藏着,他对她,那份说不出口的,见不得光的深情。
沈禾闭上了眼睛。
就一会儿。
就让他抱一会儿吧。
这一刻,她忘了他皇子的身份,忘了他是皇后的人,也忘了他那偏执到可怕的性情。
她只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却被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得粉碎。
“身为皇家妇,当安分守己。”
“朕会看着你。”
不知怎的,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句冰冷无情的警告,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沈禾猛地睁开眼,眼中的片刻温情,被瞬间的清明与惊惧取代。
她在做什么?
她在皇宫门口,和另一个皇子拉拉扯扯!
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
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婚事,她好不容易才走出的第一步,难道要因为这一时的心软,而全盘皆输吗?!
不!
绝不!
一股力气,不知从何而来。
沈禾猛地用力,将他狠狠推开!
萧明澜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带着未曾褪去的脆弱与红痕,惊愕地看着她。
沈禾却只是冷冷地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襟,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杏眸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疏离。
她微微屈膝,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殿下。”
一声“殿下”,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
萧明澜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冻伤的疏离,彻底愣住了。
他眼中的深情还未褪去,便被惊愕与不解所取代。
为什么?
刚刚……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他不懂。
“禾儿……”
他下意识地,又想上前。
“你怎么了?”
萧明澜不懂为什么前一刻还肯让他拥抱的温软,下一刻就变成了刺骨的冰霜。
沈禾看着他,没有回答。
只是那双杏眸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怎么了?
她心中冷笑。
我也想问问,我究竟怎么了?
皇帝那句“安分守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此刻正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口上。
不疼。
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泛着凉。
还有一种,被看轻、被定义后的羞辱。
她有野心吗?
自然是有的!
可这份野心,是她用自己这条命换来的,是她踏着血海深仇,一步一步要自己走出来的路!
从来与男人无关!
可在皇帝眼中,她是什么?
一个周旋于皇子之间,靠着几分姿色与手段,妄图攀龙附凤的菟丝花?
一个一个依附男人生存,靠着算计男人往上爬的女人?
这念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禾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这份羞辱,在她看到萧明澜那张写满深情的脸时,被无限地放大了!
她看着萧明澜,看着他眼中那还未散去的痛楚与不解。
她不能再给他任何错觉。
更不能给暗中窥伺的眼睛,留下任何把柄!
沈禾缓缓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却也退得决绝,退得干脆。
两人之间,隔开了三尺之遥。
那是臣与君的距离。
是尊与卑的距离。
更是,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再次屈膝,福身。
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声音,更是冷得像腊月的寒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向萧明澜。
“殿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直视着他。
“我是未来的六皇子妃。”
“还请你……”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