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浑身一震!
沈禾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骇,继续说道:
“明日一早,您亲自上折子给陛下。”
“就说……”
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讥讽的弧度。
“神嗣乃天降祥瑞,需有大福德者方能承受。”
“沈娇德行有亏,福薄命浅,无法承受神嗣降世的浩荡天恩,故而神嗣已于昨夜,重返九天,去寻下一位真正的有缘人。”
“而主母单氏与沈娇,罪孽深重,自知无颜面对陛下,无颜面对天下,已于昨夜‘随神嗣同去’,以死谢罪了。”
随神嗣同去……
好一个“随神嗣同去”!
沈清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了出来!
这哪里是请罪,这分明就是一招绝妙的棋!
沈禾看着父亲震骇的神情,声音愈发平静。
“父亲,您还可以告诉陛下,您昨夜做了个梦。”
“梦里神人告知,神嗣并未离去,它将降生在下一个出世的皇嗣身上,继续福泽我大萧,保佑天下太平。”
“您想。”
沈禾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陛下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所谓的‘神嗣’,他需要的,是平息这件事的由头,是一个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交代!”
“如今,神嗣没了,但希望还在。”
“天下人会相信,神嗣只是换了个地方,它依旧在庇佑着大胤。皇家的颜面保住了,民心也安稳了。”
“只要希望还在,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会去纠结,那个曾经出现在沈娇肚子里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了。”
“这件事,便永远地,翻不起一丝浪花了。”
话音落下。
正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源呆呆地坐在主位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滴水不漏的计策。
一石三鸟的计谋!
既能让单珠玉母女死得“体面”,又能完美地将“神嗣”之事揭过,甚至还能借此向陛下表了忠心,卖了天大的人情!
这心思,这城府,这手段……
他沈清源活了半辈子,自问在官场上也是个中好手,可比起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儿,简直……
不值一提!
良久。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就照你说的办。”
整个正厅的空气,都仿佛被这几个字抽干了。
柳氏扶着沈清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而地上瘫着的单珠玉和沈娇,像是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审判,最后一点光亮,也从她们的眼中彻底熄灭。
***
夜,深了。
子时的风,刮在人脸上,像刀子。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疯狂摇晃,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沈禾走在前面,裙摆被风卷起,猎猎作响。
她身后,是谷雨。
谷雨的手很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
托盘上,是两杯酒。
月光下,那酒色幽深,看不出半分异样。
却能要了两个人的命。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走向了府中角落里最偏僻的那间柴房。
柴房门口,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正缩着脖子打盹。
听到脚步声,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大小姐?”
看清来人是沈禾,老妈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连忙从矮凳上站起来,脸上堆起了恭敬又谄媚的笑。
“这么晚了,大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儿又冷又脏的,可别污了您的脚。”
沈禾停下脚步,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妈妈辛苦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父亲吩咐了,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她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谷雨和那托盘上的酒。
“那边的小厨房给妈妈备了热酒和小菜,去暖暖身子吧。”
那老妈妈的视线,在触及到那两杯酒时,瞳孔猛地一缩!
她是在府里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什么腌臜事没见过?
今晚正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虽不知详情,却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知道,现在这位大小姐,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现在,是主君面前的红人,是能决定这府里人生死的存在!
“是,是!”
“多谢大小姐体恤!多谢大小姐!”
老妈妈哪还敢多问一句,点头哈腰,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典。
她手脚麻利地从腰间取下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柴房那把沉重的铜锁。
“大小姐,门开了。”
“劳烦您了。”
沈禾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走了。
“吱呀——”
沈禾亲手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柴房木门。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潮气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
借着门外昏黄的灯笼光,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单珠玉和沈娇,正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瘫坐在墙角的柴火堆上。
她们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里都死死地塞着破布,狼狈得如同两条丧家之犬。
听到开门声,两人像是受惊的困兽,同时抬起了头。
当她们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那个她们最恨之入骨的沈禾时——
那双同样淬着恶毒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恨意与杀气!
“呜!呜呜!!”
沈娇反应最为激烈。
她整个人像是要从柴堆上弹起来,疯了一样地朝着沈禾的方向猛冲!
奈何身上的绳索捆得太紧,她刚一用力,就重重地摔了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可她依旧不肯放弃。
她扭动着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毒蛇,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呜呜”的嘶吼,那眼神,恨不得将沈禾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柴房内的空气,死寂得可怕。
只有沈娇喉咙里那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嘶吼,在腐朽的空气中回荡。
沈禾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里。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比这子时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前世今生,无数个午夜梦回,她都幻想着这一刻。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中翻涌的,却不是痛快淋漓的报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
为沈家,也为自己那枉死的上一世。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精准地扎进单珠玉和沈娇的心窝里。
“夫人,妹妹。”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想说是我,是我沈禾害你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对不对?”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是不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看着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