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鬼雾,在四周无声翻涌、飘荡,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一片混沌的底色。
浓重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森森鬼气,紧密笼罩着这支沉默行进的“先尸之乘”。
起初,视野中还能勉强分辨出脚下那片无边无际、死寂沉黑的水域,以及水中枯败的、如同一根根溺水者的手臂般,伸向灰霾天空的芦苇丛。
但随着队列的前进,这些景象飞快地倒退、模糊、最终彻底融化在翻腾的灰绿与浓黑之中,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浑沌与死寂。
江蝉、谭静…以及被江蝉紧紧抱在怀中的苏晴,在这口巨大、冰冷、如同行进在深渊之上的敞棺车乘中,像是三个被钉在原地的雕塑。
沉默是唯一的底色。
谁也不敢贸然发出哪怕一丝声响,唯恐触动无形中的禁忌;更无人敢靠近车乘前端…那具青灰色的矗立着、散发着浓烈死气的“先尸”。
三人怀着一种…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以及深藏于骨髓的、难以驱散的冰冷恐惧,只能任由这支阴森悚异的车乘队列,载着他们一路沉默行进。
这感觉,不像是逃离阴墟,更像是被押送往更深层、更难以理解的恐怖深处,成为某一场盛大仪式的一部分。
“……”
江蝉口衔着那枚冰冷、腥臭、却又维系着微妙清凉的古旧铜钱,面色凝重的抱着苏晴,站在车乘之上,纹丝不动。
此刻的他们,与这队列中那些死气沉沉的存在,在外观上几乎没有了分别…仿佛是被拉去出殡的死人…无力,也无法,更不敢轻易做出任何干预。
时间…时间…
时间在死寂与喧嚣的诡异交织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就在江蝉心底那份等待,几乎要彻底耗尽,迫切想要做出点什么举措时…先尸之乘的速度,终于减缓下来。
四周翻涌的鬼雾,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一些,颜色转向为一种熟悉的灰白色。
隔着那依旧浓郁,但不再完全阻隔视线的森森鬼气,周围浑沌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渐渐显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扭曲枯死的树木,如同垂死挣扎的尸体,间或闪过几座倾颓得只剩断壁残垣、被荒草淹没的农舍废墟,透着一股被彻底遗弃的荒凉。
然后,江蝉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线穿透那飘荡的灰白鬼雾,一座雄浑、巍峨、彰显着生机与秩序的巨大城关,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赫然盘踞在前方!
南江城…城南关卡!
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瞬间穿透了江蝉漠然的外表,让他抱着苏晴的力道,都下意识地收紧。
不止是他,就连一贯情绪匮乏、性子内敛的谭静,此刻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在那一刹间变得急促起来…那是重归是死里逃生后、确认生路的强烈情绪波动!
“咯噔…!”
沉重的车乘稳稳停住,没有继续靠近那座巍峨雄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它与人世分隔开来。
无需言语。
江蝉眼神示意谭静,两人默契地将手中那束惨白邪异的“引魂蓍”白花,轻轻留在了车乘上…
接着,江蝉抱着苏晴,动作迅捷地翻身跃下这口巨大的“棺椁车乘”。
脚踏实地的瞬间…那冰凉坚实的地面触感,立刻带来一种异样的安心。
“噗!”
江蝉立刻张口,将那枚沾染着口水、铜锈,和血腥味的邪异铜钱吐出,用力抛上车乘,仿佛是甩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谭静紧随其后,也迅速吐出了自己口中的铜钱,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解脱。
最后,江蝉从苏晴虚弱紧闭的唇齿间,取出了那枚同样冰冷滑腻的铜钱…
没有犹豫,将这最后一枚“买路钱”,抛回了那口阴森庞大的敞棺之中……
“当——!”
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开路的溺毙煞,兀的敲响了手中的巨大铜锣。哭丧声、鬼乐声立时间变得诡异而急促!
庞大的队列再次启动,调转方向。它们没有踏向来时的路径,而是像融入了那灰白色的鬼雾,队列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稀薄。
江蝉抱着苏晴,谭静握紧配枪,两人并肩站在原地,沉默目送着这支将他们从阴墟绝境中拖拽出来的、诡异莫名的车乘队伍。
黑白双煞高大的身影、无面孝女抛洒的纸钱、抬着沉重车乘的铜钱墨尸、以及那猎猎作响的引魂幡,和车乘上那尊雕塑般的先尸…全部都如同退潮般,隐入了灰白色的雾气深处。
那穿透灵魂的锣声、凄厉幽怨的哭丧、沉闷的脚步、无声的喧嚣…所有声音都在急速减弱、飘散,最终彻底被翻滚的鬼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连同芦岗村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只有怀中苍老虚弱的苏晴,只有口中残留的铜腥味,只有行动组少了一个人的事实…以及衣襟上沾染的、那若有似无的尸腐寒气,提醒着他们…这一场生死之行,不是梦,不是幻觉。
至此,江蝉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肩胛骨处的肌肉,传来一阵酸涩的僵硬感。
他下意识地、轻微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深深疲惫的吐息。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投向前方那座在雄浑、坚固、逐渐亮起了探照灯的南江城关。
“江队。”
谭静的声音这时响起,带着一丝紧绷和沙哑。
她显然有无数的疑问…这支恐怖的队列到底是什么来头?江蝉又是如何掌握这种邪门的方法逃离阴墟的?她跟随江蝉经历过不止一次阴墟,但从未像这次如此震撼和…不安!
还有,江蝉已说过高鸦是拜鬼教的人,且已被杀,那刚才车乘上那个死尸是谁?为什么那么像高鸦??
种种疑惑如同沸水般在胸口翻腾,然而,当她接触到江蝉转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冷峻、锐利如刀锋,沉淀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以及漠然……
谭静所有涌到嘴边的问题,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冻结、粉碎。
她太了解这位队长了…追问,不仅得不到答案,只会引来他的厌烦和戒备,甚至可能触碰他某些绝不允许他人窥探的底线。
那后果,她承担不起。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最终变成了一句有点刻意的、带着职业化疏离的保证,“你放心。回到斩鬼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清楚。”
停顿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一个似乎“安全”的问题,“只是…周莽?”
高鸦暂且不说,这又搭进去一名专员的生死,终究不能无视,斩鬼局也不会不闻不问。
“被毒蝎杀了。”
江蝉面不改色,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甚至没有多看谭静一眼,顾自调整了一下抱着苏晴的姿势,似乎能让她能稍微舒适一点,又仿佛纯粹只是加个动作,避开谭静的追问。
说完他直接迈开步子,朝着那雄踞的城关方向大步走去,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和一句简短话语。
“走吧,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