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身子发软一颤,若非晴嬷嬷及时伸手搀扶住,只怕已跌坐在地。
她不信。
这不可能。
这么多危险绝境,她和他都走过来了。
明明身边都是“自己人”,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死掉。
除非李昀璟背叛。
可她更不信李昀璟会背叛她。
她抬眼看向李昀璟,试图从他脸上,探寻出些蛛丝马迹。
可是李昀璟俯身跪地,扬声道:“儿臣未能顺利迎回‘征燕’大将军齐司延,愧对父皇嘱咐,请父皇责罚!”
李彦成眉目中已有难掩的欣喜,却强作悲痛,叹息道:“天灾难测,你已经尽力而难,若非定宁侯在西南征战中已掏空身体,当不可能不敌清潼关风雪,此番也怨不得你。”
他环顾了下殿中央的面孔,又问了句:“副统领伍子台在何处?”
李昀璟回道:“伍副统领亦不敌清潼关风雪,殒命清潼关,受限于风雪,儿臣只带回了齐大将军的遗体,未能将伍副统领一并带回,还请父皇恕罪。”
李彦成眉心微蹙,他虽有不满,但是被齐司延死了的喜悦冲散。
伍子台是他想要培养的武将,他原本是计划着再过个一两年,便将李昀璟手中所控的城郊护卫军交予他。
现在他死了,他只能再另谋人选了。
不过只要齐司延死了便好。
李彦成问:“其余兵马在何处?”
“一并在城外营地,等候父皇指令。”
李彦成心道李昀璟还是懂事的。
知他最忌讳兵马入城,没有领兵入城复命。
待处置了齐司延,再收回其令牌,年后他在着手培养几名武将便好。
李彦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负手而立,扬声道:“趁着天色未黑,将定宁侯的尸体送回侯府吧,让他在夜幕来临前归家,亡魂安息,朕会拟旨,厚葬定宁侯。”
江元音脑袋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齐司延死了,她要李彦成陪葬。
若李昀璟当真背叛了她,害死齐司延,她永生永世不会原谅。
江元音看向封弋。
他离她不过数步远,可她四肢控制不住地发颤,这几步也成了难以利索跨越的距离。
她怕自己无法利落地取到封弋的佩剑,杀了李彦成,或许会被反杀。
于是她为求保险,抬手摸向自己头上的发簪,脑海里已经在演练,怎样插入顺序,能让他殒命。
然而在她行动前,李昀璟似是有所察觉一般,又扬声道:“齐大将军死前仍放不下其妻,不如就由其妻,栖梧公主,一路陪同送其回侯府吧,愿其亡魂安息归家。”
江元音在这段话里嗅到些许的暗示。
齐司延一定没死。
李昀璟也没有背叛她。
抬棺入宫,一定是做给李彦成看的戏码。
让她一道护送遗体回侯府,是想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不再被李彦成当成人质,扣留在宫中。
思及此,她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胸口。
江元音摸发簪的手松懈下来,移至唇边,她抬眸,泪盈盈地望着李彦成,顺着李昀璟的话,哽咽道:“侯爷幼年丧父丧母,其叔父叔母无德苛待至其成人,伶仃孤苦,臣女乃是其唯一的亲人,恳请皇上允臣女护送侯爷棺木回侯府。”
她眼泪漱漱落下,根本不需要去演。
可哪怕是寻的说辞,她也无法将“遗体”二字说出口,用的一直是棺木来指代。
齐司延一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呢。
李彦成看着泪流不止的江元音,并没有直接应下,劝道:“朕知你伤痛欲绝,但事发突然,你又从未有过处理丧事的经验,还是先留在宫中吧,朕恐你到了侯府,见着定宁侯遗体,悲怮昏厥。”
晴嬷嬷一直搀扶着江元音,感受到她的身子颤抖得有多厉害,早就共情能力极其强的,心疼得泪流满面,替其乞求道:“求皇上怜悯公主殿下丧夫之痛,让公主殿下再陪驸马爷最后一程吧。”
齐司延的尸首放不了几日,不日便要下葬。
江元音能陪他一日,是一日了。
李彦成蹙眉,眼底不悦之色。
江元音俯身欲跪:“求皇上成全,臣女想陪侯爷归家……”
这时夜七悠悠地开了口:“依我看皇上还是允了吧,栖梧公主这状况,若是不能去陪着定宁侯,只怕不用等到了侯府再悲怮昏厥,她现下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李彦成眼波流转,眼底有着各种盘算掂量。
江元音已经跪了地,带着哭腔地说道:“皇上,马上就要日落,再耽搁,侯爷无法在天黑前归家了,求皇上看在齐腾夫妇、侯爷皆是为了大昭捐躯殉国的份上,允臣女陪侯爷一同在天黑前归府安息吧!”
话已至此,李彦成再次瞟了眼,齐司延的棺木,最后才应声点头:“好,你便陪同定宁侯归家。”
曹学良已经确认过了,棺木里躺着的就是齐司延,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世上的人若要按他的信任程度来排序,跟了他一辈子的曹学良,首当其冲,乃是榜首。
既然齐司延已经死了,他也无需扣留江元音当这个人质了。
不过他还是留有一手,出声吩咐道:“曹学良,你领护卫陪同栖梧公主,一道护送定宁侯回府。”
“是,皇上。”
原本正要回到李彦成身边的曹学良一听,立马便又折返回到棺木旁,等待江元音过来。
李彦成俯身抬手,慈爱的扶江元音起身,柔声安慰叮嘱道:“定宁侯遭此意外,朕亦深感痛心,定宁侯于朕而言,早就如同朕的半子,朕亦悲痛难当。”
“定宁侯殉国,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无论如何,你还有朕,再难过也不能做傻事,听清楚了吗?”
江元音眼底都是讥讽与嫌恶,恨不能就此撕烂李彦成虚伪的假面。
她点头起身,抽回自己的手,不愿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这令她感到恶心。
李彦成一副慈父模样,叹息着又说:“无论你有多难过,一定要撑住,朕已经失去了定宁侯,不能再失去你了。”
江元音只是不住点头,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悲痛模样。
李彦成再次看向曹学良,意味深长地吩咐道:“曹学良,你一路须得时刻关注栖梧公主的状态,一旦她有任何不对劲,速速带回宫来,万不能让她有任何的闪失。”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对劲,一定要留住江元音这个人质。
“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江元音屏息,终于抬步,在晴嬷嬷的搀扶下要迈离开李彦成。
她双腿依旧有些发软,是以步子迈得也缓。
她的余光一直落在李昀璟的身上,想要一个目光的肯定。
尚未能走下台阶,走至殿前空地,堪堪迈下了两阶台阶,忽然听到了异响。
是烟花绽放的轰鸣声。
在场的人都禁不住地抬眸看去。
夕阳落了一半,天空还亮着。
绽放的烟花,只有若隐若现的绚烂轮廓,但响声令人无法忽视。
看位置,乃是皇宫外的汴京城。
这个时间点,城内怎么可能燃放烟花?
这更像是某种暗示。
李彦成沉了脸,低声吩咐一旁的封弋:“去查查看,宫外为何会有人燃放烟花。”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还不到除夕夜。
尤其是天色未黑,不该是燃放烟花的时候。
可是封弋并没有俯首应声,他充耳不闻地站在那,好似压根没听到李彦成在跟他说话。
他也不看向天空,目光反而落在了江元音的背影上。
李彦成没听到封弋的回应,收回落在城外烟火上的目光,不悦看向封弋,冷声道:“朕同你说话,你听不到?”
回应他的,也不是封弋的解释。
而是钟鸣声。
“当——当——当——”
这是丧钟。
皇宫里的丧钟。
李彦成脸色骤变,也顾不得封弋答不答,怒声道:“放肆,是谁敢敲丧钟?!”
杵在棺木旁等待江元音的曹学良,正在环视四周,连声道:“当真放肆,定是有人玩忽职守,奴才这就去把人揪出来!”
这丧钟一声又一声,竟是在昭告“皇上驾崩”。
这不是玩闹吗?!
然而曹学良刚往前迈了两步,下一瞬却发出了惨痛的叫声。
棺木旁站着的士兵,忽然拔剑,自曹学良伸手,一剑刺穿其心脏。
曹学良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只是望着李彦成的方向,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护——驾……有,啊。”
那人抽出剑,抬脚猛踹了曹学良一眼。
随后他抬手撕掉了面上的人皮面露,露出一张阴沉沉的脸,冲着李彦成扬唇一笑:“李彦成,这丧钟自是为你而敲的。”
江元音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抬眼看去,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李承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