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魏迟没有抬头,声音更加急促,“是我意气用事,非要亲自了结敌方大将……结果被那巴特尔认出了身份!”
“他……他临死前用蛮族密语把我身份给喊了出去,我不确定战场有没有骨力的探子,也不确定逃出去的蛮兵中有没有听到的……”
魏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自责和深深的担忧,“我……我暴露了!朝廷和汪家一直在追捕魏家余孽,一旦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身边甚至有着一支不输黑鹰军的队伍,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白云城……白云城会被我连累的!我……”
魏迟的声音哽住了。
他恨蛮人,也恨朝廷和汪家,但他更怕因为自己的身份,给刚刚站稳脚跟,庇护了他和家人的白云城,给信任他的阿姐,带来灭顶之灾。
这份恐惧,甚至压过了他手刃仇敌的快意。
阮虞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大的波澜。
她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了魏迟的双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的目光直视着魏迟充满愧疚和不安的眼睛,清澈而坚定。
“魏迟,看着我。”阮虞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之前不让你一起来建州,是因为我们的计划是潜伏,你身份暴露不利于我们计划的顺利进行。”
“现在蛮人都是丧家之犬了,他们就是把你认出了又能怎么样?”
“你身为魏家人,为父兄报仇,斩杀蛮将,这是你的本事,何错之有?你完全没必要内疚!”
“至于你担心身份暴露连累白云城……”
阮虞勾起一抹淡然而自信的弧度。
“别忘了,我也是魏家人,我若真在乎魏家人这个身份,当初我也不会把你救回来。我们白云城可没那么脆弱,再说了一个能弃天下百姓于不顾的朝廷,我们又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看法?”
阮虞说起朝廷,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朝廷若真敢因魏家旧事找上我白云城,那我便让他们尝尝我白云城护卫队的厉害!”
“记住,你不是魏家的‘余孽’!你是白云城的特攻队统领,是我阮虞的弟弟!你的仇,魏家的冤,从你踏入白云城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麻烦白云城担得起!”
魏迟怔怔地看着阮虞,胸中翻涌的惶恐和自责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热流,几乎要灼烧他的眼眶。
魏迟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所有的言语都哽在喉头。
霍渊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巴特尔的消息未必能准确传回,即便传回,那也只是蛮人内部的事情,没那边快到我们这边的朝廷。”
“等蛮人退回草原,他们再想针对魏家,那也是有心无力,至于我们的朝廷……”
“他们如今自顾不暇,因蛮人的难侵而龟缩宁州,根本不足为据。”
魏迟愣住了,看向霍渊的目光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他没想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会从掌管着青州军的霍渊嘴里说出来。
然而霍渊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过,未雨绸缪,加强戒备,确有必要。魏统领,你的当务之急,是整顿队伍,清点战果,迅速撤离此地。后续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是!霍公子!”魏迟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毅锐利,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剩下为阿姐、为白云城而战的决心。
“贾大哥,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做好撤离的准备!”
宁州,临时行宫。
迁都的仓皇尚未完全平息,昔日繁华的帝都景象仿佛一场旧梦,如今蜷缩在这南方一隅的行宫中,大商朝廷的威严早已被蛮族铁骑踏得粉碎。
临时改建的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龙椅上,圣德帝霍衍形容枯槁,裹在厚厚的锦裘里,一阵阵压抑的咳嗽撕扯着他衰败的肺腑。
明黄色的帕子上,刺目的猩红若隐若现。
圣德帝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下站立的几位重臣。
首相汪之鳞,吏部尚书崔明远,户部尚书纪文忠,兵部尚书江涛,还有掌管漕运,与皇室关系密切的钱氏家主钱万钧。
此时每个人都眉头紧锁,就在不久前,他们收到了青州军发兵建州,与蛮人决一死战的消息。
只是他们脸上不见半分有可能收复失地的喜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阴霾。
一名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颤抖着念完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启禀陛下,青州军报!建州……建州光复了!蛮族可汗骨力……率残部仓皇北撤!青州军左骓将军率部追击,于建州北境黑石谷大破蛮军断后部队,阵斩蛮将巴特尔,蛮军溃兵……几近全灭!”
“什么?!”圣德帝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了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旁边的内侍慌忙上前拍背。
圣德帝推开内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太监,“光复建州?蛮人……北撤?霍渊……霍渊他……咳咳……他哪来的兵?哪来的胆子?蛮人二十万铁骑,怎会……怎会败退?!”
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整个大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
汪之鳞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那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陛下,此事……透着诡异。”
汪之鳞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疑虑。
“蛮人势大,连帝都……连帝都也……青州军虽号称精锐,但睿王……睿王霍北山庸碌,青州此前内耗严重,蝗灾肆虐……霍渊即便有些手段,也不过个不良于行的残废。他如何率领大军能抵挡蛮族主力?更遑论收复建州,迫其北撤?此捷报……恐有不实!”
“禀陛下,汪相所言极是。”兵部尚书江涛站了出来。
他曾是魏家提拔的将领,魏家倒台后,他靠着果断倒戈,对魏家落井下石,依附汪家才保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