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尘是被他大师兄和师尊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那时候谢绝尘只有四岁，分明是最可爱的年纪，却生地一副薄情入骨的脸，薄唇凤目，让人喜欢亲近不起来。
本以为师尊是因看那小孩可怜才带回来养，却不曾想是要将其收为徒弟。那天师尊将他们二人召集到一起，下达了这个消息，玄一大感震惊。
毕竟天玄真人的徒弟资质都是万里挑一的，这小孩怎么看也不像是天资聪慧的模样，四岁了还不会说话，而且时常散瞳，倒像个痴儿。
小孩的灵脉他肉眼虽然瞧不出来，但当时他已经是元婴修为，灵力还是可以看出来的，除非那人没有灵力。
而谢绝尘正是后者，周身毫无灵力流动的迹象，资质再差也不至于一丝灵力都没有吧，师尊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徒，莫非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玄一疑惑地看向玄云，奈何玄云也只是垂眉顺耳，似乎是默默接受了师尊的决定。
突然多了奶娃师弟，玄一总觉得别扭。不过师命不可违，自己也只好接受了。
平日里，除了师尊和大师兄，其他人基本见不到小师弟人影，玄真宗全宗上下都对这位突然收入宗主门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弟子感到好奇。
玄一作为这位神秘师弟的同门师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导致别人向他打听小师弟的事情时，总是一问三不知，让他尴尬不已。
因此，他就在往来师尊与他师兄的必经之路上蹲点，准备与他的小师弟来个偶遇，再好好熟悉一番。
第一次蹲点果真被他遇见了谢绝尘，他热情地上前打了声招呼，然而谢绝尘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
之后几次玄一几乎都没能遇上谢绝尘，偶然的几次遇见也是他丧心病狂的在下雨天蹲点。结果却还是一样，没说上几句话，谢绝尘就走了。
终于到了半年一次的休沐日，要知道，以往的休沐日都是挂名，该修炼的还是得修炼。然而，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师尊居然让他们师兄弟三人一同下山放松一下。
虽然师尊明显偏心，但他高兴极了，因为这样就有机会近距离、长时间的和这位师弟相处了。
三人一同下山，玄云站哪，谢绝尘就站哪，就是不与自己挨在一起。看着一路低着脑袋看着地板走路，顺从地跟在玄云旁边走的谢绝尘，玄一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师兄啊，小师弟可真黏你。”
玄云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皱眉问谢绝尘道，“阿尘，这是你二师兄，你可还记得？”
只见谢绝尘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见状，玄一恍然大悟，感情之前见到都表现得那么冷漠，是因为不认识他是谁了。
这么一想，心情稍微又好了一些。转念一想又气恼起来，不对，凭什么忘记他，年纪更小的都能记得五六个人了吧。
只听玄云叹了口气继续道：“阿尘，当日师尊把我们三人召集在一起，他就是你二师兄。”
见谢绝尘还是没反应，玄云叹了口气道：“那你看看你二师兄，尽量记住他。”
闻言，谢绝尘倒是听话的抬起脑袋，淡淡瞟了一眼玄一，眼神聚焦一瞬复又收回视线，语淡漠中还带着丝稚子特有的可爱鼻音道：“记住了。”说完，又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玄一大惊：“原来他会说话！”
闻言，玄云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摸了摸谢绝尘的脑袋，转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对玄一道：“阿尘记性不好，耳力、目力也比常人差一些，认人做事都会有些迟钝，你别与他生气。”
玄一惊异道：“啊，他年纪这么小，怎么五感通识这么差？”
玄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见到他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玄一不解道：“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根骨极佳适合修炼之人，师尊为何将他收为徒弟？”
玄云顿了顿才道：“师尊应有他自己的考量，而且阿尘平日也很听话，修炼看书不比旁人差，反倒更加静心专注，有时候坐下来看书，一看就从天亮看到天黑，我不提醒，他总能忘记吃饭。”说这话的时候，他师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见状玄一更加嫉妒了，一副清冷小师弟专注看书的可爱模样浮现脑海，他也想要提醒小师弟吃饭！
三人来到山下的溪水镇，时值暮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几人进去一家酒肆，上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阿尘、玄一，你们两个喜欢吃些什么就点什么，师兄请客。”
“哇，师兄真好。”
玄一不看菜单，就熟练地叫了几盘招牌菜。
玄云将菜单递给谢绝尘，谢绝尘接过菜单简单作势扫了一眼便递回给了玄云道：“师兄点吧。”
玄云笑道：“那待会师兄点好了菜，你可得吃完一碗饭才行哦。”
闻言，谢绝尘微微蹙起了秀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这个要求，最终看见玄云温柔含笑的眼神，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玄云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尘待会儿可不能耍赖。”
只见谢绝尘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应了声：“知道了。”
玄云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酸得不行，不经意间似乎在窗外瞟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转头对玄云道：“师兄，我出去买点东西，待会儿就回来。”
玄云点了点头。
窗外响起老人的叫卖声：“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咯！”
透过窗户看去，酒肆不远处，一位老人佝偻着身子，肩上还扛着扎满冰糖葫芦的木棒。瘦骨嶙峋的身躯在粗重的木棒面前显得瘦弱不堪，有种随时要把老人腰骨折断的惊悚感。
看见谢绝尘一直盯着那处，玄云问道：“阿尘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奈何玄一刚上到二楼就听见这句话，手中的糖葫芦还没来得及藏起来，顿时尴尬的愣在原地。
玄云顿了一会才道：“玄一，你是给阿尘买的冰糖葫芦吗？”
闻言，玄一看了眼谢绝尘，只见谢绝尘一向淡然疏离的脸多了丝探究的神情，心里顿时感到羞恼，早知道就不废功夫跑去买这个了，总不能说自己吃吧，自己这么个大男人，说出去不能被人笑话死。
于是，玄一没看两人视线，三步并作两步坐下，将两串一黑一红不同颜色的冰糖葫芦随意扔进一个空碗里，撇头别扭道：“师弟不喜欢的话，带回去也是有人喜欢吃的。”
……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喜欢，谢谢师兄。”
！玄一一时间有些愣住，玄云也奇怪地看向谢绝尘。
只见谢绝尘面色自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有些费力去够玄一面前的冰糖葫芦。
玄一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顿时拿起冰糖葫芦在碗壁上敲打，边敲边说道：“把冰糖葫芦外面这层糖衣敲掉，就不会太甜了，里面的山楂酸酸的，很开胃的。”
随即，一颗颗色泽饱满艳丽的红色山楂果露出，玄一递给谢绝尘道：“来，师弟尝尝。”
玄云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虽然谢绝尘不喜欢吃甜食，但是也不喜欢吃酸口的啊。
看着一脸期待的玄一，谢绝尘伸手接过，面不改色地咬了口最上面的那颗山楂，咀嚼了两下便吞下去了。
玄一很是迟钝，没有注意到小师弟额头微微爆出的青筋，玄云见状，暗自摇了摇头，忍不住道：“师弟吃得那么开心，可愿意给师兄尝尝？”
“哎，师兄，这里还有一串，别跟师弟抢啊。”
闻言，玄云只好拿起另一串道：“你怎么买这么多，待会师弟吃完了就没肚子吃饭了。”
“对哦，那算了，师弟，剩下那两颗给师兄我吃吧，小孩子胃口小，你还是要多吃吃大米饭才能长身子。”
闻言，谢绝尘暗中松了口气，将手上剩下的递给了玄一。
玄云则默默吃着手中的一整串冰糖葫芦。
’“玄一长老，玄一长老！”现实中的呼唤声将玄一从回忆中唤醒。
玄一不动声色地将魂牌收起，循声望去，只见莫修染慌慌忙忙地跑进议事堂，顿时皱起了眉：“何事如此慌张？”
“玄一长老，我师尊呢，整个清静峰都看不见他，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玄一沉声道：“宗主外出游历了。”
莫修染显然不信，急道：“师尊怎么会突然外出游历，他之前也没有与我说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玄一长老，求您告诉我。”说完，他便双膝一屈，竟然是径直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玄一连忙附身想要拉起莫修染。
“长老不告诉弟子，弟子就不起来！”莫修染坚持道。
“我说了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玄一气地一甩衣袖道。
“长老，您不必瞒我，我知道仙魔境内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可能您与其他长老都会到场，而且仙魔境怎么可能提前关闭，预计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缩短至一个月不到。玄一长老！我是师尊唯一的徒弟，求您告诉我！”
说罢，莫修染便一下接着一下的磕头。
想起当初谢绝尘失踪了一个月那段日子，莫修染整日失魂落魄的模样。玄一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我告诉你。”
闻言，莫修染猛地抬头，眼尾通红，颤颤巍巍的站起。
玄一不忍看他，只偏过头去，沉声道：“你应当知道师尊灵力反噬之事？”
“弟子知晓，是顾玲沁所为。！难道！”莫修染猛地睁大双眼，双目猩红。
玄一眼神哀恸道：“你师尊独自进入仙魔境内，恰巧遇见凌云仙长与魔君决一死战。凌云与他交情颇深，他必出手相救，然后……心脉寸断，魂灵破碎。”
最后八个字，玄一说得极轻，说完便踉跄地倒坐在了椅子上，彷佛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仰头望天，不让泪水流出来。
“心脉寸断，魂灵破碎。”莫修染红着眼喃喃道。
他觉得自己彷佛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面，只能听见自己愤怒又无措的声音。
“怎么可能，师尊怎么会。我不信！我要见他！他在哪！”
“你师尊他，”玄一眼神满是痛苦，良久才颤声道：“肉身消散了”。
“肉身消散？怎么会？”
看着莫修染泪流满面，不愿相信的痛苦模样，玄一也觉得心痛难忍，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就这么没了，如何能让他接受。
莫修染良久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玄一长老，您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只想知道师尊在哪里，求您告诉我。”
玄一微颤的手将魂牌递了过来，“这是你师尊的魂牌。”
看着周身粉碎的魂牌，莫修染悲痛欲绝，疯魔般又哭又笑道：“魂牌，这是师尊的魂牌？这怎么会是他的！”
玄一叹了口气，“你先冷静，随玄二去仙魔境一趟。”
闻言，莫修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玄一道：“长老，您是不是有救我师尊的办法。”
玄一摇了摇头，“你们先去看看情况吧。”
莫修染惴惴不安地随玄二来到仙魔境入口外。
玄二：“可有魔君的下落？”
已经守在境外的众人摇了摇头。
“罢了，他与凌云仙长交手，身负重伤，应当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嗯嗯。”
“怎么带他过来了？”顾玄玉对玄二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玄云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针对，莫修染不等玄二开口，还是恭敬道：“劳烦顾宗主为我师尊聚灵。”
路上，玄二就告诉了莫修染，顾宗主曾经将一位逝世之人的魂灵再次召回，那人也得以重生。
只不过并不是谁都能聚灵成功，而且不同的死法，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间都会影响到聚灵的效果。
顾玄玉自己也只有一成把握，虽然只有一成，莫修染也还是燃起了希望，万一呢。师尊那么好，救了那么多人，如果天行有道，定然不会让师尊就这样死去。
顾玄玉冷哼一声便转身面向仙魔境，众人合力将坍塌凹陷的洞口清扫开来，真乙宫长老守在仙魔境入口，其他人则进入仙魔境。
境内的景象让人大跌眼镜。
只见仙魔境几乎变成一处浅滩，不渡海的水流的到处都是，漫过小腿膝盖，除了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一丝一毫活物的气息，四周一片死寂。
“这！仙魔境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阿弥陀佛。”
“宗主的魂灵，还能召回来吗？”玄二皱眉道。
顾玄玉眸色微沉，从怀中掏出一个聚灵囊和一个看起来样式陈旧，也有些褪色的酒葫芦。
莫修染眼尖，清楚地看到壶身上刻着一个尘字，忍不住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顾玄玉对聚灵囊注入灵力，只见聚灵囊围着酒壶转了三圈，而后又在空中转了一圈，忽然又围住了莫修染，绕着莫修染也转了三圈，却终于不动了。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一幕，玄二转头对顾玄玉道：“顾宗主，这是怎么回事？”
莫修染也是一脸惊异，为什么这聚灵囊会围着自己转？
而顾玄玉则是脸色十分难看，再次对聚灵囊注入灵力，聚灵囊倒是离开了莫修染，却无精打采地萎立在顾玄玉面前。
顾玄玉声音冷冰道：“谢宗主的魂灵许是裂地太碎了，聚不起来。”
闻言，莫修染却觉得内心十分平静，宛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阿弥陀佛，诸位，贫僧先行一步，为谢施主超度。”洗华法师说罢便转身离去。
“哎，谢宗主年轻有为，就这么没了，真是修仙界之哀，玄二长老节哀。”
见众人离去，莫修染道：“玄二长老，您觉得有没有可能师尊的魂灵被人提前聚集了起来？”
“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才想要寻找魔君的下落。”
“长老觉得是魔君聚集了师尊的魂灵？”
“嗯，”
“可是魔君要师尊的魂灵干什么？”
虽然莫修染也有所怀疑，但是他却不知道魔君与师尊究竟发生过什么。当初在魔宫时就觉得奇怪，师尊明明看上去并不熟悉魔君，可是魔君却似乎对师尊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与依恋？
玄二看了一眼莫修染，道：“魔君恐怕与你师尊有过渊源。”
“什么渊源？”
良久，玄一才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师尊十五岁那年，晋升化神修为，便一人独自下山历练，原以为他会一年半载后才回来，不曾想仅仅一个月后就回来了。问他为何回来的那么快，他却什么都不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一个人在屋内打坐的时间变得比以往更长。终于有一天，你大师伯发现你师尊昏倒在了自己屋内，身上的白衣全都染红，将衣物褪下后才发现你师尊竟然浑身是伤，既有魔族的痕迹亦有人族的。后来在师尊的审问下才交代自己在临渊救了一个魔族幼童。”
“那魔族幼童就是如今的魔君？”
“嗯。你师尊总是如此，受了伤也不会说，若不是那次他伤得太重遮蔽不住，恐怕谁都不会知道他干了什么，问他为何要救魔族之人，他却说想救便救了。”说罢，玄二径自摇了摇头。
“竟是如此。”怪不得夜昭君当时会突然找上师尊，还邀请他们去魔宫修炼。
玄二：“我去追踪魔君的下落，你。”
莫修染：“我跟着顾宗主为师尊聚灵。”
“嗯。”玄二点点头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