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的眸光穿透无尽混沌,落在了那风暴汇聚的洪荒大地上。
她的瞳孔深处,不见日月轮转,不见星河生灭,唯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郁死灰色。
那是劫气。
是天地在哀鸣,是大道在示警。
身为天道圣人,她能比任何生灵都更清晰地聆听到那来自命运尽头的丧钟。
这一次,不一样。
过往的争斗,纵使血流成河,亦不过是天地演化中的一抹涟漪。
而这一次,是足以倾覆整个时代的无边浪潮。
是真正的量劫。
在这股浪潮之下,圣人亦非全能,遑论其他。
而她的兄长,伏羲,正立于浪潮的最中央。
那股足以撕裂准圣道躯,磨灭不朽真灵的死亡危机,如同实质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伏羲的命格之上。
女娲岂能坐视!
她可以漠视妖庭兴衰,可以不理帝俊死活,却绝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走向那条注定的死路。
指尖微动,一点玄奥道韵悄然散开,跨越了时空,精准地落入了妖族天庭。
这是最后的尝试。
……
娲皇宫内,空间泛起一道涟漪。
一道伟岸身影从中踏出,周身缭绕着璀璨的星辉与灼热的战意,将这片清冷的宫殿都映照得多了几分炽烈。
来者,正是妖庭羲皇,伏羲。
“小妹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雄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切。
“今妖庭大动,大战在即,我亦不能在此多做停留。”
伏羲并未遮掩。
那席卷天地的煞气,那妖族亿万大军的调动,早已不是秘密。
更何况,在他这位圣人小妹面前,任何隐瞒都毫无意义。
他只是不解,在这等关键时刻,小妹为何会突然召见。
女娲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那股压抑不住的昂扬与期待。
那是属于战士的渴望。
是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的跃跃欲试。
而这,正是女娲心中最深沉的忧虑。
她没有直接回应伏羲的疑问,宫殿内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空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兄长。”
“这一次巫妖终战,你万万不可参与其中才是。”
一言出,整个娲皇宫的寂静仿佛被打破了。
伏羲身上那股炽烈的战意瞬间一滞。
女娲的视线沉静如水,继续说道:
“当下,天地之间劫气空前浓郁。”
“这不是寻常争斗,这已经是真正的量劫之威了。”
她一字一句,都在陈述一个圣人才能洞悉的恐怖事实。
“圣人之下,皆有陨落之危。”
她希望用这最直白的言语,让伏羲意识到此战的可怖,让他退缩,让他保全自身。
然而,伏羲的反应,却让她的一颗心缓缓下沉。
只见伏羲眉头瞬间紧锁,那股刚刚停滞的战意,化作了更为坚硬的意志。
他的声音不再急切,而是变得低沉,充满了某种被触怒的威严。
“小妹!”
“如今妖族大战在即,我身为妖庭羲皇,岂能做出那般临阵脱逃,无情无义之举?!”
他猛地一挥手,周遭空间都为之震荡。
“若小妹召我前来,只是为了此事,那便无需多言了。”
失望。
伏羲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以为,自己的小妹,洪荒的圣人,会理解他的立场,他的道。
却未曾想,到了此刻,她依旧在劝自己与妖族切割。
这在伏羲看来,与背叛无异。
他无法接受!
对于兄长这股深入骨髓的执拗,女娲早已了然于心。
若非如此,他便不是伏羲了。
但今日,她必须说下去。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那属于圣人的无上威严悄然敛去,只剩下属于一个妹妹的恳切与焦灼。
“兄长,我知道你的心意。”
“但我兄妹二人与妖庭的因果,早已算清了。”
女娲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带着一丝悠远。
“昔日帝俊、太一邀你我入主天庭,我兄妹二人助他们梳理周天星辰,镇压洪荒气运,此为一份因果。”
“后来,本宫证道成圣,亦曾庇护妖族,此又是一份因果。”
“甚至……”
女娲顿了顿,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甚至那妖族为炼屠巫剑,屠戮我所造之人族,沾染无边血色业力。”
“本宫念及旧情,未与他们清算,便已是还清了昔日的一切。”
“所以,兄长。”
女娲向前一步,直视着伏羲的双眼。
“你如今,再无必要,与那帝俊太一同进退,共生死了。”
堂堂女娲圣人,言出法随,口含天宪。
此刻,却也只有在自己这位兄长面前,才会露出这般近乎哀求的姿态,苦口婆心,字字泣血。
她将一切都剖析得明明白白。
因果已了,情分已尽。
你,伏羲,不欠妖族任何东西了。
然而,伏羲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一个斩钉截铁,震彻寰宇的字。
“不可!”
他断然拒绝。
那一个字,蕴含着他全部的意志,不容动摇。
“即使因果已清,但我如今,乃是妖庭羲皇!”
伏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的目光灼灼,仿佛有两轮太阳在其中燃烧。
“此等亿万妖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我若是临阵退缩,岂不是第一个动摇妖族军心之人?!”
他的声音回荡在娲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充满了力量与决绝。
“届时,军心一散,妖族将败得更快,死得更惨!”
“那对于整个妖族而言,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伏羲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皇者气度尽显无遗,竟是隐隐与女娲的圣威分庭抗礼。
“我岂能视亿亿万妖族性命于不顾?!”
显然。
时至今日,伏羲与妖族之间,早已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因果二字可以概括。
那是无数元会以来,并肩作战的情谊。
那是重振妖族之时,共同承担的责任。
那是无数妖族大能,亿万妖兵妖将,对他这位羲皇发自内心的尊崇与信赖。
这些,早已化作了比因果更沉重,也更滚烫的东西。
是情,是义。
是他伏羲,在这洪荒立足的道!
他知道女娲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但他伏羲,绝不愿做一个苟且偷生,背弃袍泽的懦夫。
听得他的话,女娲彻底无奈了。
娲皇天内,那混沌气流的每一次翻涌,都沉重得压在心头。
言语的尽头,是死寂。
一种连圣人都感到无力的死寂。
一瞬间,女娲的双眸之中,竟闪过一抹厉色。
那双素来悲悯温和的圣人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点极致的冰寒,自瞳孔最深处炸开,瞬间侵染了整个眼眶。
那不是杀意,却比杀意更令人心悸。
那是属于圣人的意志,是足以冻结时光、倾覆乾坤的绝对力量的显化。
整个娲皇天,这方圣人道场,都因她心绪的这一丝波澜而剧烈震荡。
原本温顺流淌的混沌气流,刹那间凝固,化作亿万柄无形的锋刃,悬于伏羲的周身,将他的一切生机、气运、乃至未来的所有可能,尽数锁定。
只需女娲一个念头。
仅仅一个念头。
伏羲便会被彻底镇压于此,剥离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囚禁在这永恒的混沌之中,直至量劫终结。
以她天道圣人的伟力,在这娲皇天内,做到这一点,不费吹灰之力。
她甚至可以为兄长编织一个完美的幻境,让他在这方寸天地间,安然度过此劫。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诱人。
它像最甜美的毒药,在女娲的心底疯狂滋生。
只要这么做了,兄长就不会死。
他将永远安全。
然而,这股决绝的意志在攀升至顶点的刹那,又如潮水般退去。
女娲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颤。
那足以冰封整个道场的寒意,悄然消散。
她还是放弃了。
无他!
女娲比这洪荒天地间的任何生灵,都更了解自己的兄长。
伏羲,先天神圣,跟脚高贵,智慧通天。
他修的是推演之道,掌的是天机之变。
他的骄傲,他的道,都根植于洞察天命、顺应天命、甚至……拨弄天命。
让他置身事外,龟缩于自己的羽翼之下,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之付出了无尽心血的妖族,在量劫的绞杀中灰飞烟灭。
那比杀了他还残忍。
自己若是真的强行出手,将他扣押在娲皇天。
那么,最终的结果,或许能保全伏羲的性命。
可他的道心,也必然会因此而寸寸崩裂,化为齑粉。
一个失去了道的伏羲,还是伏羲吗?
不过是一具拥有着强大法力,却没有了灵魂的空壳罢了。
一具被囚禁在娲皇天这座华美牢笼里的,行尸走肉。
那对于伏羲而言,才是真正无可挽回的重创。
是比身死道消更彻底的寂灭。
女娲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一点冰寒已然散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苦涩。
她身为圣人,俯瞰众生,本该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
可在这血脉相连的亲情面前,圣人的道果,也显得如此苍白。
最终,女娲也只得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罢了。
由他去吧。
大不了……
大不了,在巫妖决战的关键之时,自己分出一缕圣念,时刻关注着他。
一旦他有性命之危,自己便不顾一切出手,哪怕是冒着沾染量劫因果,被天道反噬的风险,也要强行撕裂战场,将他的真灵庇护下来。
这是她唯一能做,也是唯一敢做的了。
良久,良久。
久到仿佛一个纪元那么漫长。
娲皇天内凝固的混沌气流,才重新开始缓缓流动。
女娲一声怅然的叹息,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轻轻响起,带着无尽的萧索与无力。
“兄长既然执意如此,那小妹也无话可说了。”
这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伏羲的心上。
闻言,伏羲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知道,小妹终究是妥协了。
她放弃了用圣人之力强行干预自己的选择。
一时间,伏羲无言。
他只是抬起头,颇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他看见了她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与痛楚。
他知道,自己的决绝,对她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自诞生于不周山,兄妹二人相伴相生,走过了无数个元会。
他这个做兄长的,非但没能成为妹妹的依靠,反而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从紫霄宫听道,到创立妖族,再到如今这避无可避的量劫。
每一次,都是她站在自己的身前。
伏羲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
一句“抱歉”,或是一句“让你担心了”。
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比的苍白无力。
在这样沉重的宿命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他的道,不允许他后退。
妖族亿万生灵的命运,系于他一身的推演。
他若退了,妖族的天,就真的塌了。
最终,所有的愧疚、不舍、与感激,都只化作了一个深深的眼神。
而后,伏羲很是决绝的转身。
他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那身绣着河图洛书纹路的华美道袍,在转身的瞬间,划开一道坚定的弧线。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至娲皇天的边缘。
再一步,便将彻底离开这方圣人净土,重新回归那风雨飘摇,杀机四伏的三十三重天妖庭。
那里,有他的责任。
有他的战场。
也有他……早已预见到的,自己的归宿。
……
诸圣反应各异。
九天之上,有圣人垂眸,指尖因果线微微拨弄,旋即一声轻叹,闭目不语。
昆仑山,元始面无表情,只是那双俯瞰万古的眼眸中,寒意愈发彻骨。
而西方须弥山,接引准提二人对视一眼,那素来疾苦的脸上,竟是破天荒地,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天地之间,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也愈发浓郁。
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知。
它化作了实质的寒意,让山间的流水变得滞涩,让林中的鸟兽噤声藏匿,让最顽强的草木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劫气。
自九幽冥府升腾,从天外混沌渗透。
最终,如百川归海,尽数汇入巫、妖二族的气运洪流之中。
逐渐的,洪荒众生都已经清楚的察觉到,那两尊盘踞在天地间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巫族十二祖巫,不再沉眠于盘古殿。
一道道浊煞之气冲天而起,搅动风云,撼动大地,那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宣告。
妖族天庭,亦有金乌之火,焚天煮海,昭示着无上帝威。
一缕缕凛冽至极的杀机,自巫妖二族之中弥布而出,交织,碰撞,席卷九天十地。
风起云涌之感,愈发清晰了。
每一个生灵的灵台,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劫将至!
这四个字,不再是传说,不再是推演,而是悬在每一个生灵头顶的利剑。
终于!
某一日!
看似表面的平静,被一道贯穿寰宇的巨响,彻底撕碎!
这一日,三十三天外,那妖族天庭所在的至高之地,忽然有惊世骇俗的天音炸裂。
轰隆隆!
那不是雷。
雷霆之音,尚在天道之内,有迹可循。
此音,源自天外,却又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震得他们神魂欲裂,真灵摇曳。
其音滚滚,初闻如万千神魔在擂动战鼓,再闻又似无穷星辰在崩塌碎裂。
几乎是一瞬间,上至大罗金仙,下至凡俗蝼蚁,亿亿万生灵都心有所感。
所有生灵,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
他们面色剧变,神魂悸动,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声音的源头。
三十三天外!
“妖族!”
“是妖族…他们终于行动了!”
有大能者失声低语,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栗。
果然!
伴随着那震慑诸天的道音席卷开来。
下一刻,三十三天外的景象,也变得可怖绝伦,骇人心神。
哗……
哗……
众生只听得阵阵仙音垂落,那声音不再是先前的爆裂,而是化作了某种规律的、冷漠的、如同潮水涌动的韵律。
那是战靴踏碎虚空的声音。
那是旌旗撕裂苍穹的声音。
那是亿万生灵的呼吸汇聚成风暴的声音。
紧接着,无穷无尽的妖族,出世了。
先是一道金光,撕开了三十三天的界壁。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千万道!
亿万道金光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从天外倾泻而下。
放眼望去,那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遮天蔽日!
这个词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天,已经不见了。
日,也失去了光辉。
整个洪荒世界,都被这片金色的洪流所笼罩,无穷无尽,浩如烟波,根本看不到边际。
声势之浩大,足以让任何言语都失去色彩。
队列的最前方。
帝俊。
太一。
兄弟二人并肩而立,身着金焱色道袍,其上用神金丝线绣着三足金乌吞吐大日的图腾,袍角在虚空乱流中猎猎作响,每一次摆动,都似乎能割裂一方世界。
帝俊头戴帝冠,面容冷峻,双眸之中,是宇宙生灭,星河轮转的漠然。
太一怀抱混沌钟,眼神睥睨,周身萦绕着一股镇压万古、唯我独尊的霸道气息。
仅仅是他们二人,便让下方的洪荒大地,止不住地震颤。
在他们身后。
妖师鲲鹏,身影藏于阴影之中,气息幽冷而深邃,一双眼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羲皇伏羲,手托伏羲琴,神色复杂,琴弦无风自动,拨动着众生的命运之弦。
再之后,是白泽、计蒙、英招、飞廉……十大妖圣一字排开,个个气息凛然,威压浩大,身后是各自统帅的无边妖神。
最后方,才是那以“亿亿万”为单位计数的普通妖族。
他们形态各异,有山岳巨兽,有深海凶獠,有飞天神禽,但每一个妖族的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狂热与战意。
如此景象,亘古少有。
壮观!
绝伦!
见状,无数隐世的大能,远古的巨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嘶……”
“妖族!这……这怎么可能?!”
一位存活了无数元会的老古董,声音都在发抖。
“昔日第一次巫妖大战,周天星斗大阵被破,妖族精锐折损何止七成?元气大伤至此,怎会……”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另一位大能者,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死死盯着那片无穷无尽的妖族大军。
“数量……本座怎么觉得,如今的妖族,数量比当初大战之前,更多了?!”
此言一出,四方俱寂。
“没错!就是更多了!”
有精通推演之术的准圣大能,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脸色苍白,显然在方才的一瞬间,已经窥探到了部分天机,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这万千妖类汇聚,其繁衍速度,当真惊世骇俗!”
没错!
所有洞悉真相的大能巨擘,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今的妖族,不仅是数量更甚,那股凝聚在一起的气势,那种百战余生之后磨砺出的杀伐之气,比之当年,更加可怕。
这种恢复速度,未免太过惊人了。
要知道,妖族所遭受的,可不止一次重创。
第一次巫妖大战,险些被巫族打崩了根基。
而后,为了炼制屠巫剑,妖族大肆屠戮人族,更是引得那位禁忌存在——陈苦,降下雷霆之怒。
那一日,一只遮天巨手从天外而来,一掌覆下,亿万妖族生灵,连同他们的真灵,都被瞬间抹去。
那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种族,接连遭受如此毁灭性的打击,怕是早已一蹶不振,甚至彻底在洪荒除名,沦为历史的尘埃。
可妖族……
他们不仅恢复了,甚至比巅峰时期,更加强盛。
不得不说,帝俊太一的帝王心术与号召力,确实惊人。
他们以天庭为号令,以血脉为纽带,以生存为名义,将散落在洪荒各地的妖类,再一次拧成了一股绳。
当然,在场的圣人与准圣们,心中都雪亮。
这背后,必然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妖族,身为此次量劫的主角之一。
其本身,便承载着一部分天道气运。
冥冥之中,天道意志的庇佑与“照顾”,才是他们能够如此迅速崛起的根本。
否则,一个被打残的妖族,又如何能够与气焰滔天的巫族,斗到同归于尽,最终遵循那早已写好的天数大势,为新主角的登场,清扫舞台呢?!
无论如何,就在众生的惊呼与议论之中。
那片金色的洪流,已经彻底降临于洪荒大地之上。
另一边,洪荒天穹之下,风云变色。
妖族出世的动静,是那般浩大,那般蛮横,不加掩饰。
亿万妖云汇聚成一片遮蔽日月的墨色天幕,自九天之上滚滚压来,其锋芒直指天地脊梁,不周山。
那不是云,那是杀气、妖气、怨气凝聚而成的实质。
天幕之下,大地被一片无垠的阴影彻底吞噬。
山川失色,江河无光。
阴影所过之处,万籁俱寂,连风都停滞了呼吸。
无数偏安一隅的强横生灵,哪怕是称霸一方的太乙金仙,此刻也只能将头颅深深埋下,神魂都在那股无上威压下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是属于天地主角的战争序曲,任何杂音都将被无情碾碎。
不过片刻光景。
那片足以压塌虚空的妖族大军,已然兵临城下,高悬于巫族疆域的上空。
每一尊妖神,每一头大妖,都将自身气机毫无保留地释放,亿万道气机交织成网,化作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下方的广袤大地死死锁住。
“帝江,尔等巫族的匹夫,速速滚出来!”
一声怒喝,自妖族大军最前方的黄金神座上传来。
帝俊的身影巍峨不动,他身披金乌帝袍,头戴平天帝冠,周身缭绕着大日真火,双眸开阖间,迸射出的神光竟刺穿了层层空间,直直钉在那座古老而沧桑的盘古圣殿之上。
他的声音,蕴含着无上皇道龙气与天帝威严,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雷音,在巫族疆域上空轰隆隆地炸开,震得山河欲裂。
这,是妖族天帝的宣战!
话音砸落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亘古的开关。
“嗡——”
盘古圣殿那紧闭了无数岁月的石门,发出沉重如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缓缓向两侧开启。
一股苍莽、古拙、霸道绝伦的气息,自殿内狂涌而出,瞬间便将帝俊释放的威压冲刷得一干二净。
十二道顶天立地的身影,自殿门后的深沉黑暗中一步踏出。
正是以帝江为首的十二祖巫。
他们仅仅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那与生俱来的强横肉身与煞气,就仿佛能将这片天穹都给捅穿。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大地之上,无数魁梧的身影开始汇聚。
一个,十个,百万,千万……
千百万巫族儿郎从各自的部落中冲出,他们赤着上身,身上烙印着玄奥的巫纹,手持骨矛石斧,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最原始的野性与杀戮欲。
他们抬头,虎视眈眈地怒视着天穹上的那片妖云。
那目光,凶悍,炽烈,带着不死不休的仇怨。
二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早已刻入骨髓,融入真灵,无需任何言语去煽动。
“帝俊,尔等果然是按捺不住了么。”
空间祖巫帝江,排众而出,他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十二祖巫的最前方,与天穹之上的帝俊遥遥对峙。
他脸上挂着一丝冷冽的讥笑,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本座还未杀上你那破鸟窝,你等却主动前来送死。”
“看来,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帝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名妖族大神的耳中,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此言一出,天穹之上,帝俊那张威严的帝皇面孔,瞬间闪过一丝阴霾。
他当然听得出,帝江这是在赤裸裸地揭他当初的伤疤。
第一次巫妖大战,若非最后关头鸿钧道祖现身,强行勒令二族止戈,他妖族天庭的下场,恐怕真的就是被巫族踏平。
那是他帝俊身为妖帝,此生最大的耻辱。
一想到此,一股被压抑了整整一个元会的怒火,自帝俊胸膛中轰然引爆。
他的双眸深处,两轮金色的小太阳剧烈燃烧起来。
“哼,帝江,休要逞口舌之利!”
“逞口舌之利?”帝江嗤笑一声,“手下败将,也配谈勇?”
帝俊的面皮狠狠一抽,杀机再也无法遏制。
“我妖族亿亿万生灵,修养一元会,蓄势一元会,等的便是今日!”
“今日,此地,便是尔等巫族的埋骨之所!”
“今日,尔等巫族生灵,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幸存者!”
杀意!
不再是气息的压迫,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寒流。
以帝俊为中心,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凛冽杀意席卷开来,铺天盖地,冻结时空,让下方无数巫族儿郎的血液都为之凝滞。
这一次,不等帝江再开口。
“聒噪!”
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
祝融!
火之祖巫祝融,性情最为火爆,他哪受得了这般隔空对峙。
他一步迈出,直接越过了帝江。
“轰!”
这一步,仿佛踩在了天地的心脏上。
他脚下的大地应声龟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缝深处,暗红色的岩浆翻涌沸腾。
祝融周身兽皮缠绕,肌肉虬结,一头赤发无风自舞,每一根发丝都燃烧着不灭的南明离火。
他抬起头,铜铃般的双目死死锁定在黄金神座上的帝俊,以及他身旁手持混沌钟的太一。
“帝俊!太一!”
“你等两只扁毛畜牲,也敢在吾等面前大放厥词?!”
“要打就打,不打就滚!何须在此饶舌,污了本祖巫的耳朵!”
祝融的声音,比他的火焰更加爆裂,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最极致的侮辱。
扁毛畜牲!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妖族所有飞禽一脉的心头,更是直接戳中了帝俊与太一的逆鳞。
三足金乌,太阳之精,跟脚高贵,乃是妖族毋庸置疑的皇者血脉。
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帝俊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而他身旁的太一,反应更是直接。
“你,找,死!”
太一的脾气,本就如太阳真火一般,一点即燃,爆裂异常。
祝融的辱骂,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几乎是在祝融话音落下的同一个刹那。
太一的双眸之中,不再是神光,而是爆绽出两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雷霆。
一声怒喝,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他的神魂深处炸响,震得高天风云倒卷,寰宇星辰摇曳。
“死!”
太一的身影,从黄金神座上骤然消失。
没有多余的动作。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祝融上空,一只燃烧着金色烈焰的手掌,挟裹着毁天灭地的伟力,朝着祝融的天灵盖悍然拍下!
那不是简单的力量,那是太阳星的本源之力,是金乌一族的皇道神威,是东皇太一的无边怒火!
一掌之下,金光撕裂寰宇。
掌力未至,那股炽热霸道的气息已将下方的空间寸寸烧熔,风雷之声被彻底压制,只剩下金光过处,万物湮灭的死寂。
其势可怖绝伦,其速迅疾万分。
这一击,他要将祝融连同其真灵,彻底从洪荒天地间抹去!
见状,祝融不惊反喜。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满是狂野与兴奋。
“哈哈,来得好!”
一声大笑,震彻云霄。
他怡然无惧,战意冲天。
轰!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祝融不退反进,再次向前猛地踏出一步。
这一步,引得整片巫族疆域,乃至小半个不周山,都开始剧烈地嗡鸣不止。
大地,在为他咆哮!山川,在为他颤抖!
与此同时,他浑身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如烘炉般轰然引爆。
那是巫族最为原始,也最为霸道的生命精元!
轰!
祝融的躯体之内,传出江河奔涌,雷霆咆哮的巨响。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筋骨,都在迸发着璀璨夺目的神辉,金色的气血之力几乎化为实质,缠绕在他周身,凝成一道道古老而神秘的图腾纹路。
他的肌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由不朽神金浇筑而成的战争神只。
不止于此。
虚空之中,无尽的火之法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聚合,它们不再是狂暴肆虐的元素,反而温顺得如同朝圣者,以一种玄奥至极的轨迹,环绕着祝融的身躯缓缓流转。
那轨迹,超脱了常理,颠覆了认知,带着一股万法归一,万道同源的至高韵味。
“太一!”
祝融一声爆喝,声浪滚滚,震得整片星空都在嗡鸣颤抖。
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神通,没有绚烂的法术。
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步踏出,一拳递出。
这一拳,凝聚了他沸腾的战意,承载了他圆满的道,更灌注了那股新生的,坚不可摧的霸道力量。
拳锋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塌,化作最纯粹的混沌虚无,一切光线,一切法则,都被那无匹的拳意彻底碾碎,吞噬。
堪称摧枯拉朽!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东皇太一瞳孔骤然收缩。
身为妖族至尊,他执掌混沌钟,镇压洪荒万古,何曾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极致的力量压迫!
但他终究是太一。
“放肆!”
怒喝声中,混沌钟轰然鸣响,万千道则显化,日月星辰的虚影环绕其身,构建起一道号称万劫不磨的绝对防御。
然而,迟了。
祝融的拳,硬生生砸在了那层层叠叠的星光壁垒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破碎声。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星辰编织的防御,在祝融的拳头下,脆弱得同一张薄纸。
轰隆隆!
下一瞬,毁灭性的力量才彻底爆发开来。
虚空被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狂暴的能量风暴席卷四方,万法都在这一击之下哀鸣,沉沦!
风暴的中心,祝融的身形竟是岿然不动。
他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手臂之上,一条条虬结的青筋如同地龙般盘踞、暴起,每一根肌肉纤维都紧绷到了极致,展露着一种撼天动地,世间无出其二的恐怖力量感。
而在另一边。
东皇太一的身影,却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狼狈至极的金色流光。
他整个人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得倒飞而出,身躯不受控制地翻滚,撞碎了一片又一片残存的星骸。
足足暴退数百里,他才用混沌钟发出一声震鸣,强行定住了那股无可抗拒的冲击力,堪堪止住身形。
周天星斗大阵的光辉,在他身上明灭不定。
他喉头一甜,一丝金色的神血,险些喷吐而出。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太一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那双洞悉万物的金眸之中,此刻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惊骇与不可思议。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尊宛如魔神般的身影。
祝融周身那股神异的波动,那股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韵味,像是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他的神魂深处。
一个尘封在记忆角落,却又让他无比忌惮的名字,轰然炸响在脑海。
“这……”
他的声音干涩,艰难道。
“九转玄功?!”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困惑与震撼。
“尔等巫族,怎会掌控这般法门?!”
太一沉声怒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对现实的咆哮与否定。
没错!
绝对不会有错!
如今,金翅大鹏等佛门强者行走洪荒,其身上那股独特的炼体功法波动,早已不是秘密。
一些顶尖大能,都洞悉了这种古来至高的炼体法门。
太一,身为妖族天帝,自然也曾深入研究过。
先前祝融周身运转的,正是那种气息,甚至……更加纯粹,更加圆满!
这根本不合常理!
太一的思绪,瞬间回到了第一次巫妖大战之时。
那时候的十二祖巫,肉身同样强横,掌管着天地法则,蛮横霸道。
但他无比确定,当时的巫族,绝对没有修行这般功法!
他们的强大,源于血脉,源于天生,是一种粗犷的,未经雕琢的力量。
而刚才祝融那一拳,却是在蛮横之中,蕴含了一种极致的“道”与“理”,那是将肉身千锤百炼,修行到另一重天地才有的圆融与不朽!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所有妖族大能的心头。
就连高居帝辇之上,始终面色沉稳的帝俊,脸色也骤然微变。
他身旁的妖师鲲鹏,那双阴鸷的眼中,更是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十大妖圣,无不心神剧震。
他们不知道。
在他们妖族闭关钻研周天星斗大阵,以为能凭此底牌一举定鼎洪荒的悠悠岁月中。
他们的宿敌,巫族,也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到得如今,后土之外的十一祖巫,已然将那传说中的九转玄功,尽数修行到了九转圆满的至高境界。
就连蚩尤那等顶尖大巫,也同样修行了此法。
九转玄功,本就是盘古正宗的无上炼体法门。
巫族,又是盘古精血所化,肉身本就堪称无敌。
二者相加,根本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这是如虎添翼,是神龙入海!
祝融能一击震退手持至宝的太一,正是这般恐怖蜕变的最佳证明。
面对太一的质问,祝融缓缓收回拳头,周身沸腾的气血渐渐平息。
他看着数百里外,脸色难看的太一,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了快意的笑容。
“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响彻虚空。
“太一,算你这扁毛畜生还有几分见识!”
“不错!”
祝融挺起胸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妖族众人的心上。
“这,便是九转玄功!”
“此等无上法门,正是我等得自陈苦道友的亲自传授!”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陈苦道友之底牌,之胸襟,之手段,可谓万古无二,无人能及!”
“可怜尔等妖族,有眼无珠,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竟还数次三番,与陈苦道友为敌,与佛门交恶!”
祝融的语气充满了嘲弄,每一个眼神,都在尽情地施展着名为“诛心”的神通。
“现在,知道后悔了?”
“晚了!”
“尔等,实在是自寻死路!”
他并非是想将陈苦拖入这场量劫的浑水。
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感激。
一想到此前,他们巫族还曾因为误会,做出驱逐地藏那等忘恩负义之举,祝融心中便涌起一阵羞愧。
可即便如此,在他们被屠巫针暗算,生死一线之际,依旧是那位陈苦道友,不计前嫌,出手拯救了整个巫族。
经此一事,陈苦,已经彻底折服了祝融这般桀骜不驯的祖巫。
这份恩情,他祝融记下了!
所以,他才要当着整个洪荒的面,将这份荣耀归于陈苦!
而听得祝融的话,听着那个熟悉到让他们神魂刺痛的名字。
帝俊、太一、鲲鹏……
所有妖族高层,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张原本还算英武的脸,此刻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陈苦!
又是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