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不再说什么,准备带着秋水离开,可阿丽娜同她的几个乌塔女婢并不让路。
“以前在九泽台,有位贵人养了条带毛的畜生,我一见那畜生就怕,她还偏往我跟前凑,今儿我也带了宠物来,是个十分听话的小东西,珠珠,你一定会喜欢,它也一定会喜欢你。”
阿丽娜说着,朝身后的丫鬟睇了个眼色。
那女婢将手探进鼓鼓囊囊的腰袋,再拿出。
珠珠同秋水看清女婢手臂上的东西后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条三指宽的黑蛇,蛇头绕在丫鬟的手腕,蛇身虬盘着整条臂膀。
珠珠同秋水僵怔原地,在她们还没防备时,那女婢上前两步,手臂上的黑蛇攀缠到对面的珠珠身上。
阿丽娜见珠珠吓得面色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愧意和不忍,可很快就没了。
黑蛇沿着珠珠的肩膀缓缓攀上她的颈,珠珠就像木桩子一样,立着不敢动。
她甚至能闻到腥气,那东西湿冷,颈脖间裸露出来的皮肤能清晰地感知到鳞片边缘微小的起伏和硬度,连续的刮擦感,像波浪一样在她颈间推动。
珠珠害怕这些没有脚的东西,看见密密麻麻的鳞片她就……不是怕,是恶心和膈应。
“你看,它喜欢你呢。”阿丽娜说道。
秋水急得满头是汗,想要叫其他人来帮忙,偏这会儿园子里没人,自己硬着头皮上前又不知该如何下手,那黑蛇察觉到她的靠近,抬头朝她吐信子。
“还请公主叫你的婢女把蛇弄下来,会闹出人命的。”秋水只能求助对面。
阿丽娜无动于衷,她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戏人的快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表情。
秋水没了办法,转头对珠珠说:“小阿姑,婢子叫小国舅来,你可忍得?”
珠珠不敢多说话,喉腔挤出一个“去”字。
阿丽娜同她身后的几名女婢并没有阻止秋水,好似就等着她去叫人。
秋水一路疯跑,因跑得太急,有些眩晕,到了前院,随手拉过一人,喘声道:“咱家大爷呢?”
那人见是秋水,正待笑着说两句讨好话,秋水再次发问:“爷呢?快说!”
“这个小的不知,像是在前面的大敞厅。”
秋水又往前面敞厅去了,到了敞厅,再拉着人问,众人皆是不知,有说刚才还见着了,也有说出去了……
她本想找到家主,带他去后园,趁此契机,一来为解困,二来可为珠珠讨公道,惩治那位乌塔公主。
这会儿却寻不到人,不敢再耽误,叫上三两个小厮一齐往内园行去。
彼边,珠珠两目紧紧盯着对面的阿丽娜,眼中除了害怕还有失望,真真实实的失望。
因她自己有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愿意给阿丽娜照顾,让她有干净的食物吃,有个像样的地方住,不被人欺负。
可她错了,阿丽娜是农夫救下的那条蛇。
阿丽娜冷脸站在珠珠对面,两手背在身后紧紧地绞着,指节绞得发白,渐渐,她发现珠珠脸色不对,好像喘不来气,再一看,蛇身不知几时紧紧勒住了她的颈脖。
“快!把蛇弄下来!她呼吸不了。”阿丽娜也慌了。
那名乌塔女婢得了命令赶紧上前,然而,黑蛇并不松身,反有越勒越紧的趋势。
这时秋水带了两名小厮来,两名小厮乍一见也有些唬住了,三指宽的蛇,他们也少见,更别说上手了。
“你们快把蛇弄下来。”秋水急说道。
两名小厮试着上手,可黑蛇的尾端缠着珠珠的脖,另一端立起,叫人难以下手,几人身上又无利器,一时间乱作一团。
珠珠被勒得脸色涨红,整个人已站立不住,跪伏于地。
阿丽娜想要捉住蛇头,那蛇却是失控,打算攻击靠近的每一个人。
她没想要珠珠的性命,就是想吓吓她,闹出点动静,然后让秋水告到江轲面前,让江轲烦她,这样一来,或许能逃过和亲的命运。
珠珠因为痛苦,蜷缩在地上,就在她以为下一刻颈脖会断裂时,勒在颈间的缠力被卸去,窒息感瞬间消失,阴冷的触感却还在。
珠珠双手抚上脖子,哑着嗓儿喘气,刺眼的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人的轮廓早已印在她的脑中。
江轲擒着蛇头,把蛇身一绞,往地上狠狠一掼,那蛇在地面翻卷几下,没了动静。
江轲先睨了一眼珠珠,然后看向对面的阿丽娜。
“公主先回,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阿丽娜梗着脖,纵使心里害怕并不表露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珠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带着人离开了。
“扶她起来。”江轲吩咐后,便往前院行去。
秋水慢慢扶着珠珠起身,不确定将小阿姑扶去自己房中,还是随家主一道,想了想,还是随家主一道往前院行去,然后进了书房。
“去把大夫请来。”江轲说道。
秋水应是,将珠珠扶坐到椅榻上,出门去请大夫。
珠珠两手放在腿上,不敢抬头,低垂的余光中他就立在她跟前,然后就听到头顶的声音。
“还要嫁进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珠珠哑着声,没有半点犹豫:“嫁。”
江轲想不通,这丫头片子怎么这样死心眼,本想说她两句,可听到她那破嗓又生生忍下。
“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脖子。”江轲说道。
珠珠将头抬起,江轲稍稍躬身,她下巴投下的影使他看不清,于是伸手把她的头抬了抬,让她脖上的伤痕更好地显露。
“紫了。”江轲说着,抬她下巴的手转捏到她的脸腮,眼中带了一点无奈,“大妃私下告诉我,说你想嫁的不是江府,而是我?”
珠珠的头被抬起,可她的眼仍是向下的,但听到江轲这句话,她抬起了眼,直视他。
“是,我想嫁给小阿郎。”
江轲松开手,笑了一声:“还叫小阿郎。”
珠珠重新垂下眼,江轲给她倒了一盏茶:“润润嗓,好不容易会说话,别又哑了。”
珠珠接过茶盏,啜了两口。
过了一会儿,秋水请了大夫来,给珠珠诊治一番,开了膏子药。
江轲让秋水扶珠珠回屋,自己则去了阿丽娜所在的春风院。
阿丽娜见到江轲,从椅上站起,红着眼心虚道:“我只是想吓吓她,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江轲冷笑一声:“所以你给我阿姐下药也只是想吓吓她?对你来说,别的人命都不是命,只有你的命才是命?”
阿丽娜摇头道:“不是,我就是不想和亲,你看你也讨厌我,不如放了我,你府宅也清静。”
江轲笑了起来:“我是讨厌你,不过不妨碍娶你,无非就是娶进来丢在后院,于我来说无所谓,所以你放老实些,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阿丽娜一手撑着桌面,差点站立不住。
江轲没想过要致阿丽娜于死地,这位乌塔公主有些举止是招人恨,可又没恨到那个份上。
当阿姐询问他是否愿意同这位公主联姻时,他有过一瞬的错愕,不过也就一瞬,因他心里没有特别惦记的人,只要别长得太丑,娶谁都一样。
所以在他看来,娶阿丽娜也成,但珠珠是个意外,他没料到这丫头对他有意,哪怕明知以后会受欺负也要嫁进来。
他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执着嫁给他。
她戴着那串红色珊瑚珠,便得了一个承诺,把这个承诺当成浮木,抓住了就不愿松开,不去计较得失,只想达成心愿。
今日,他看她蜷缩在地上,心忽然抽疼了一下,他在可怜她、同情她。
一旦有了怜意,便使事情复杂,同情之心会软化人的态度,把清晰的事情变得模糊。
江轲再次看向阿丽娜,见她眼角红着,还带着一点泪星儿,透过这双眼,又浮现珠珠的那双眼。
罢了,罢了,这恶人谁爱做谁做。
……
王庭的议政殿内,呼延吉亲自给江轲倒了一盏茶:“尝尝看,大夏的茶,比夷越的清茶浓,味香不涩口。”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夏帝把专供的稀品茶运了一车来……”
话未完,江轲抢说道:“我同阿丽娜的联姻作废。”
呼延吉执壶的手一顿,看向江轲:“你再说一遍?!”
江轲端起茶盏又说了一遍。
呼延吉劈手夺回茶盏,叫江轲喝了个空。
“你先前同意,现在又反悔,把联姻当儿戏?”
“此一时,彼一时。”江轲说道。
呼延吉气得点头道:“好个此一时彼一时,我问你,当时问你娶不娶,是不是你自己说娶的?”
“是。”江轲答道。
“好,我且再问,我有没有拿刀逼你应下?”
“没有。”
“那你他娘的现在跟我反悔?!”
江轲下巴一扬:“就反悔了,怎的,不能反悔?”
呼延吉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两拳,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气:“原因,什么原因让你反悔?”
“得有个先来后到。”江轲提起砂壶就要给自己倒茶,又被呼延吉夺过。
“你不把话讲清楚,还想喝我的茶?”
江轲只好说道:“珠珠十岁就说长大后嫁给我,我现在又娶阿丽娜算怎么回事。”
“不相干,你同阿丽娜属联姻,那丫头照样嫁你,她自己不也同意。”
“怎么不相干,她在府里欺负珠珠,那丫头说话本就温吞,又不喜开口,跟哑巴没什么两样,一欺负一个不吱声,阿丽娜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江轲有些烦,又道,“阿姐把珠珠当自家妹子,小时候也唤过我阿兄,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