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苓发现近段时日,崔致远有些异样。
她知道他公务繁忙,在府中的时候少,她也不是那等厮磨人的女子,他忙他的,她可做她的事,譬如,吃、喝、玩、乐。
只是她发现崔致远最近有些不对,回府后也不回后院,而是在书房,她若问他可有烦心之事,他也只是言辞闪烁地说无事。
这就很让她起疑,于是带着珍珠去了前院。
崔致远的书房同后院隔了一段,因府里下人少,一路上偶有几个仆人行过,她走到他书房的庭院内,这院子也无人守着,墙垣边是葱郁的树植,蓊蔚洇润。
整个院子没有一点布置,只有绿植花卉,显得有些清寒,阿史苓收回眼,转头看向书房,纱窗上亮着浅黄的灯光。
于是提裙走上台阶,刚要敲门,听得里面传来轻柔的女声。
“奴把灯芯再挑一挑,大人莫看书太久,仔细伤眼。”
接着就听到男人“嗯”了一声,说道:“替我沏一盏茶来。”
那婢子应下,过了一会儿,听她说道:“大人,请用茶。”
再然后是女人的娇呼,还有茶碗跌落的声音和衣衫窸窸窣窣之声。
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了,阿史苓气得银牙紧咬,就要推门而入质问个究竟,却被一旁的珍珠拉住。
珍珠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拉着阿史苓出了院子。
“你拉着我干什么,叫我进去责问他一番,真是料不到,居然趁夜撞破一对鸳鸯,怪道不愿回院子呢,原是书房里有温柔可意人儿。”
阿史苓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珍珠叹了一口气,说道:“主子,你这样哪能行呢?”
阿史苓不明其意。
珍珠又道:“大人他如今是什么官阶,就是在咱们大爷面前,那也是没有高低的,且又是大王亲信,他有个奴姬当得了什么,别说奴姬了,就是再娶一两个妻室回来,同你姐妹相称,你又能说什么?”
“凭什么?!”阿史苓是霸道的,这种个性是她打小生长的环境生成的,只要她看中的东西,她是一定要得到的,当然了,她并不使坏,这世上绝大多事可以用钱解决,而她恰好有钱。
当初她相中崔致远,喜欢的感觉自然有,却并不炙热,这份喜欢中可能还是同情更多,她觉着他是个好人,她想救他。
后来朵家败落,崔致远再度起复。
他和她之间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一起了。
她知道热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初她对阿多图那样,冲动且失智,还有求而不得的苦涩,这些不可言说的感觉在崔致远身上没有。
她和他之间很淡很平,他从外面忙完公务回家,然后去书房研读,最后回院中休息。
她呢,因上面无公婆侍奉,也不用早起问安,家中人口简单,又无需她计议家务,睡至自然醒,醒来时崔致远已去王庭,她便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饭,闲适地游园漫步。
要么在府中侍弄花草或是逗玩池鱼,要么去王庭陪侍梁妃,再不然去茶楼听曲,或是逛珠宝阁楼,她一向就是这么打发时间。
男人有几个奴姬不是什么奇事,哪个高门贵府的男子不是这样,除了她的父兄以外。
知道归知道,真临到她头上又是两说。
此时,她想起江念说过的话,当时因着她想嫁给阿多图,江念告诉她,同人共侍一夫,很难做到坦然,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她说她可以不在乎。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个婢女已叫她容忍不得,又何论同她平起平坐的其他妻室。
珍珠见阿史苓这个样子,劝说道:“只是一个丫鬟,就是被大人宠幸也成不了气候,顶多抬作奴姬,主子何必生这个气呢。”
“可我就是气,我……”阿史苓说不出话,心里难受,她搞不清自己怎么这样难受,觉得崔致远应该是她的,就像她的那些珠宝首饰一样,除非她愿意施舍,否则他人不能分夺。
“我该怎么办,今日只是一个婢女,以后指不定就是哪家仕宦把女儿塞进来,那些人早就想着巴结他。”
珠珍扶着阿史苓往内院走去:“既然阿姑这样问婢子,那婢子有句话说了你可别恼。”
“你说,我不恼。”
“不是婢子说,阿姑自打嫁给大人后,可曾有过半分女儿家的贴心小意?”
阿史苓听说此言,说道:“怎么没有小意,晚上不是我陪他睡觉?头一回那样疼我都忍了,还要怎样小意?”
珍珠一噎,苓姑在这方面全然不开窍,只好掰开了说:“回回大人从外面回府,进了屋室,阿姑可有替大人宽过衣物?哪怕一次呢,可有过?”
阿史苓摇了摇头:“这些事不是有婢子们做么,这也不是我一个当家女主人该做的,我母亲说过,女主子在府里就该端起女主子的架势。”
“我的主儿耶——夫人那是说在下人面前得端起主母的架势,谁叫你在大人面前端了?就是咱们夫人回了屋室,那不也得替老大人宽衣缓带。”
阿史苓倒不知这些,父母房内之事,她怎好去留意。
不待她多想,珍珠又道:“还有,婢子再问,夜里大人若是口渴了,阿姑可有替大人倒过茶水?”
阿史苓想了想,说道:“不曾,倒是有几次我口渴得厉害,他起身倒茶与我。”说到这里,又追了一句,“那不是因着我睡里侧,他睡外侧下榻方便么?总不能叫我从里侧爬出来,再说了,黑灯瞎火的,跌跤了怎么办。”
“你看看,这就是问题所在,虽说阿姑身份贵重,可既然嫁给了大人,那你就是他的妻,该有的体贴和小意不能少,他若从你这里得不到,自会移情旁人。”
珍珠又道:“时日一久,那可真就是你是你,他是他,你是当家女主子,他是当家男主子,仅此而已。”
“那你说,该当如何?”
二人此时已走回内院。
“这就要靠阿姑平日的细心观察了,譬如,大人口渴了,你奉上一杯茶饮,他心烦了,你关心两句,还有就是刚才,你就没做好……”
阿史苓追问:“刚才怎么了?”
“大人回府去了书房,你去看他,怎的不提些吃食?像甜汤或是糕点之类的,真正暖人心的,也就靠这些平日里的小事小物。”
“可在他最困难之时,是我帮的他,大风浪陪他过了,这些小事小物又算得了什么?”在她看来,只有危难时才见人心,这些小事小物都是虚的。
珍珠扶阿史苓坐下,替她沏上一盏茶:“阿姑若是这样想,可就错了,大风大浪能有几次?好多人家一辈子都是平平淡淡过了,哪有见真心的机会?好,咱们话再说回,你陪大人度过危难,他是记着你的好,可又怎样呢,日子是细水长流,不就靠平时的点点滴滴润泽么,况且,你的这份恩总不能时时挂在嘴边说,说多了,这恩就不是恩了。”
阿史苓默然不语。
珍珠见她这副情态,便不再多说什么。
书房里,崔致远跟前服侍的婢子叫花奴。
崔府的下人本就不多,这花奴在众婢女中容貌拔尖,凭着伶俐的姿性跻身为崔致远的贴身侍婢。
花奴见大人近日愁烦,便在他跟前柔语宽慰。
见他要茶水,于是忙端了茶到他跟前,这府里只一位女主子,而且夫人生性单纯,大人又是个温和脾气,遂存了别样的心思。
若能叫大人收用她,凭着她的手段,这府里定有她的一席之地,而夫人又是个经不住言语挑拨的,想要压她的势再容易不过。
心里这么想着,在递茶之时,一扭身伴着一声娇呼,故意跌到崔致远的怀里。
手上的茶盏“啪嚓”掉落地面,茶水泼洒而出,湿染了崔致远的衣襟。
崔致远“啧”了一声,并未怪罪,那婢子赶忙上手抚弄崔致远的衣衫,看似是讨饶认错,手上却不老实,有意无意地往崔致远的衣襟里探。
崔致远脾气虽好,可这会儿为赚钱一事正心烦,这婢子又在他跟前挨挨蹭蹭,叫他略略不快。
“行了,行了,你退下,这里不用你。”
花奴一怔,缓缓起身,不死心地说道:“婢子替大人重新更换衣物罢,这外衫被茶渍湿了。”
崔致远不语,只是摆手让她下去,花奴纵然不愿,却也只能碎步出了书房。
这边,阿史苓从隔间的沐室出来,也不照往常那样,不待崔致远回屋就自行睡去,而是坐在妆台前无聊地把玩着她的宝珠。
心里想着刚才珍珠说的那些话,要体贴,要温柔,要细水长流地润泽。
那她就不能只顾自己,她坐着等他回屋,然后再给他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