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死寂,唯闻烛火噼啪与役夫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
嬴政的目光如淬火的冰锥,死死钉在萧烬羽身上。那其中翻涌的已非单纯猜忌,而是被触及最深层逆鳞的暴怒——长生是他不容玷污的执念,巫蛊厌胜,直掘其根!
赵高跪伏在地,肩膀微耸,似是因极度“悲愤”而难以自持,实则在拼命压制几乎脱口而出的冷笑。
时机、人证、物证,天衣无缝!
蒙毅脸色铁青,手握剑柄,身躯微侧,如磐石般护定驾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帐内每一张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李斯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唯有袖中手指微微捻动,眼底深处一丝精光飞速掠过,计算着风波中的得失。
空气凝滞,压得人心胆俱裂。
就在嬴政即将爆发的前一瞬,萧烬羽缓缓抬头。脸上不见慌乱,反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他未看那嘶嚎的役夫,也未看跪地的赵高,目光先落在那巫蛊木偶上。
“陛下,”萧烬羽开口,声音清越平稳,“可否容臣,近观此魇镇之物?”
嬴政眼中怒火喷薄,几乎要将其焚毁,但从齿缝挤出一字:“准!”
蒙毅亲自持木偶递来,目光与萧烬羽一瞬交汇,神色沉稳有力。
萧烬羽俯身只扫一眼,便摇头:“太粗糙了。”语气遗憾,如观劣工。
帐内死寂中,赵高暗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烬羽!”嬴政耐心耗尽,厉声喝道,“你还敢故弄玄虚!”
“陛下息怒。”萧烬羽转向嬴政,从容一揖,“臣只是见此物拙劣,咒力微末,心下稍安。施咒者于此道恐怕只得皮毛,甚或,是被人刻意利用了。”
“哦?”嬴政眼神微眯,怒火稍敛,疑色更深。
赵高心中一突,立刻尖声道:“国师休要颠倒黑白!此人已指认你身边道童!物证在此,莫非还想狡辩?”
萧烬羽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平静却让赵高遍体生寒。“中车府令何必心急?清者自清。”
他转向嬴政,语气沉稳:“陛下明鉴。若真是臣欲行此大逆,会选用如此粗劣、轻易便能被发现的木偶?会寻此心智不坚、稍吓即攀咬的役夫?会留下如此明显‘线索’?此间破绽百出,犹如儿戏,陛下圣心烛照,岂能不觉?”
嬴政眉头紧锁。此言确实点醒了他。以萧烬羽之能,若行此事,绝无可能如此拙劣。他的疑心开始偏移,目光扫向赵高。
赵高急道:“或正是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示弱以惑君心!”
“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萧烬羽忽而冷笑,目光锐利看向赵高,“中车府令对此道,见解颇深?”
不等赵高反驳,萧烬羽猛地转向那役夫,声调陡然拔高,蕴含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惊雷炸响:“兀那役夫!抬头视我!快说!”
役夫一颤,对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你说道童指使你,许你黄金百两,丹药一瓶?”萧烬羽语速极快,压迫十足,“何时?何地?白昼黑夜?有何人见证?他衣何色?交谈几句?黄金丹药是现付还是许诺?丹瓶何质?可有纹饰?快说!”
一连串细节爆炸的问题如疾风骤雨砸下!
那役夫本就恐慌,逻辑编织能力低下,顿时方寸大乱,眼神涣散,嘴唇哆嗦:“是…前夜…不,大前天下午…柴…柴火垛…没人…他穿灰…不,青…说了三五句…黄金…先给一半…丹药是陶瓶…灰陶…有…有刻痕…”
“荒谬!”萧烬羽骤然断喝,“本座近侍道童,皆着陛下亲赐的玄色镶边道袍,营中人人可见,何来灰青?!营中重地,巡哨森严,岂容尔等私相授受?!百两黄金非同小可,五十两你如何随身携带而不引人注目?!本座所炼灵丹,即便赐下,盛放之瓶亦非凡品,必有云纹符印以防假冒,岂是毫无标记的普通灰陶?!刻痕你从何得知?!分明是一派胡言,受人指使,恶意构陷!”
每一句都如重锤,砸得役夫魂飞魄散!谎言在精准的细节和逻辑面前不堪一击!
“饶命!是有人逼我!杀我全家啊!”役夫彻底崩溃,瘫软如泥。
帐内形势瞬间逆转!
嬴政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射向赵高!
赵高面色煞白,冷汗涔涔,他万万没想到萧烬羽不用法术,仅凭言辞机辩就撕破了布局!
“陛下!”萧烬羽再次开口,未等嬴政发作,抢先一步,语气沉凝,“此獠固然可恨,然亦是棋子。幕后主使方为心腹之患。此邪物虽糙,却凝聚了栽赃者的浓烈恶念。臣或可勉力一试,追溯此念,看能否揪出那心怀鬼胎之人!”
此言出,赵高身体剧颤!
嬴政眼中精光爆射:“国师竟能追溯此念?速速施为!”
“此术感应微妙,需借陛下真龙之气镇住场域,以免干扰。”萧烬羽假意凝神掐诀,步踏罡斗,暗中令沈书瑶启动环境扫描与生物情绪波动分析。
片刻,萧烬羽动作一停,眉头微蹙,目光扫过赵高及其身后随从方向。“陛下,恶念所指,气息驳杂,然最为炽烈之处……便在左近。那心怀鬼胎者,此刻必是惊惧交加,难以自持。”
嬴政眼神一厉,根本不需要更多提示,他对蒙毅喝道:“蒙毅!给朕查!看谁神色有异,验他们的手!”
虎贲卫立刻行动,锐利的目光扫过赵高身后那群内侍。
其中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宦官闻言,猛地一抖,下意识地将手缩入袖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这个动作在高度警戒的虎贲卫眼中无异于不打自招。两名卫士瞬间上前将其擒住,粗暴地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指甲缝中,赫然是未洗净的暗红朱砂与细微木屑!
“陛下!”蒙毅沉声禀报,将那只颤抖的手展示给嬴政。
小宦官魂飞魄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杀猪般嚎叫起来:\"陛下饶命!是...是中车府令!是他让奴才做的!他逼我的!求陛下饶奴才一命!\"
\"是中车府令逼我的!\"这一句尤其尖锐,字字如淬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众人耳中,将赵高死死钉在罪柱上动弹不得。
满帐目光骤然如寒箭般射向赵高。他霎时面如死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却像抽了骨般筛糠颤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转眼就浸透了衣袍,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嬴政缓缓从御座上站起,玄色龙袍无风自动。他的脸色先是难以置信的苍白,随即转为骇人的铁青,最后凝聚成一种近乎狰狞的赤红。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滔天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赵高......\"帝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朕待你如腹心,予你权柄,许你近侍......你竟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烛火都似乎被这骇人的威压震慑,跳动得更加微弱。
\"巫蛊厌胜......构陷国师......\"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这是在掘朕的长生根基!是在断送大秦的万世基业!\"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朕简直......简直不敢相信!\"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嬴政的眼中除了暴怒,更闪过一丝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与难以置信。那眼神让赵高彻底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已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