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深处,萧烬羽周身的幽蓝微光已黯淡如星烬。
能量濒临枯竭,纳米集群的修复工作几乎停滞。大部分算力用于维持心脏的跳动与血液的流转,每一次对外界的感知,都如同刀尖起舞。
第三日黄昏,一名面色稚嫩的小宦官低眉顺眼地送来一瓮“太官监特酿的醴酪”,言是陛下见国师清瘦,特赐滋养。
瓮是普通陶瓮,泥封规整,出自少府监制式。
萧烬羽的战术目镜启动最低耗能扫描模式,警报无声尖鸣——瓮壁内里,附着了无数经过精心研磨的磁石粉末,已与醴酪混合。
阴毒至极。
“瑶瑶,高纯度磁性微粒,混合于御赐食物中。”
沈书瑶的数据流瞬间涌现惊骇:“物理性质检测无法作为证据!饮下会慢性瘫痪你的系统,不饮则忤逆圣意!这是绝户计!”
“他忘了,能量本身也是存在的。”萧烬羽意识冰冷,“启动‘共震’方案。消耗应急能源5%,目标:府内所有金属器物。”
是夜,国师府内值夜的郎官皆闻异响,目睹怪象——府中铜灯、铁器皆无风自动,嗡嗡低鸣,持续近十息方止。
而静室内的萧烬羽,则“恰好”气息大乱,逸散的微弱电光将室内映得明灭不定,痛苦的低吼声清晰可闻。
消息通过不同渠道,飞速传入咸阳宫各方势力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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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麒麟殿。
嬴政高踞帝座,玄衣纁裳,目光如九幽寒冰,扫视全场。
左下首,丞相李斯垂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唯有微微眯起的眼角泄出一丝审视。
右侧,上卿蒙毅眉头紧锁,手按腰间玉玦,显是听闻了风声。卫尉杨端和按剑立于殿门阴影处,如磐石般沉默。
赵高侍立御阶之下,头颅微垂,姿态是十足的恭顺,唯有袖袍下指尖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
“国师,”嬴政开口,声调平缓却带着千钧重压,“朕闻你府中夜有异动,周身电芒失控。可是修炼出了差池?”
萧烬羽面色金纸,由内侍虚扶着方能站稳。他艰难行礼,声音嘶哑破碎:“臣…万死,惊扰陛下。非是臣修行不慎,乃是咸阳宫城地底,有阴蚀邪金滋生,其性诡戾,扰乱了天地力场,亦引发了臣体内未稳之元气共震…”
李斯骤然抬眼,目光如电:“国师此言,关乎社稷安宁。然力场、共震之说,虚无缥缈。宫阙重地,若无实据,恐徒惹非议,动摇人心。”他字字如锤,钉死“证据”二字,将压力悉数奉还。
萧烬羽仿佛被此言引动伤势,猛地弯腰剧咳,几点刺目的金色能量液溅落在玄色地砖上,触目惊心。
“丞相…要实证?”他喘息着,以指尖蘸取金液,竟于地面快速勾勒出一幅扭曲繁复的图案,似星象,又似水道脉络,“东南艮位,冰井之下,水脉交汇之眼…邪金便镇于此!其力已侵染水元,上应星煞,再不清除…恐伤陛下…受命于天之体!”
“受命于天”四字,如重锤砸在嬴政心口。他脸色瞬间铁青。
赵高扑通跪倒,声音凄惶:“陛下!国师所言之地,确是旧水道,然早已封堵废弃多年!臣每岁皆派人巡查,绝无疏漏!此等虚妄之言,实难采信啊!”他矢口否认,将一切推为虚妄。
一直沉默的蒙毅忽然开口,语气凝重:“陛下,臣记得,去岁确有方士进言,言星象示警,东南有碍。然当时查验无果。”他并非帮助萧烬羽,而是作为尽职的臣子,提供所有已知信息。
杨端和亦沉声补充:“陛下,该区域临近武库与少府材官署,守备森严,寻常人绝难进入。”这话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压力重回管理者赵高身上。
嬴政目光如刀,在咳血的萧烬羽、惊惶的赵高、沉凝的李斯蒙毅之间扫视。帝王的多疑与对长生的极致渴望在脑中疯狂交锋。
最终,疑惧压过了一切。
“查。”一字千钧。“杨端和,领朕的卫队,封锁那片区域,掘地三尺。李斯、蒙毅,你二人一同监查。”
他看向萧烬羽,眼神深邃如渊:“国师,你若虚言惑众,惊扰宗庙禁地,便是形神俱灭之罪。”
“臣…甘愿领罪。”萧烬羽声音微弱,却无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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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过程极其缓慢。兵士们在一片废弃的砖石淤泥间艰难挖掘。
李斯面无表情地记录着过程,蒙毅则仔细审视挖出的每一件杂物。赵高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中衣。
就在气氛凝重至极点时,一名郎官惊呼:“有东西!”
一个沉重、锈蚀严重的青铜匣被挖出。匣身刻有古老的云雷纹,显然年代久远。
杨端和亲自以刀撬开锈死的匣盖。
匣内并无符咒人偶,只有几块黑沉沉、蕴含着奇异吸力的天然陨铁,以及半卷已然朽烂、字迹模糊的竹简。
竹简上隐约可见“镇”、“水”、“煞”等零星篆字,以及一个被划掉的、极古老的“楚”地徽记。
随行的博士仔细查验后,颤声道:“陛下…此似前楚旧宫遗留之物…像是…以阴铁镇伏水煞的古法…然布置之法谬误,非但不能镇煞,长久以往,反会滋养阴蚀之气…”
真相似乎大白:这是前朝遗留的失败工程,而非本朝有人刻意谋逆。
但发生在赵高负责的区域内,他一个“失察”之罪,铁证如山!
嬴政暴怒:“赵高!你还有何话说?!”
赵高如蒙大赦般疯狂磕头:“臣失察!臣昏聩!竟未发现前朝余孽遗留此等邪物!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治罪!”他拼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李斯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赵高失察,酿成隐患,罪责难逃。然既非其主观构陷,念其往日勤勉,臣请依律论处,当削爵、夺职、罚金,以儆效尤。”
嬴政余怒未消,冷声道:“准!革去赵高中车府令之外所有职事,削爵三等,罚金抵罪!若有再犯,数罪并罚!”
——中车府令是近侍之职,剥夺的是他所有涉及宫廷禁卫、物资管理的实权职位,其政治生命已遭受重创。
赵高瘫软在地,被人拖下时,看向萧烬羽的眼神,已从惊惧变成了刻骨的、深渊般的怨毒。
萧烬羽默默看着,身体微微摇晃。
只有他知道,那半卷竹简,是他昨夜耗尽最后能量,指令纳米机器人从府藏旧简中伪造、置换并做旧的关键“证据”。每一步都走在深渊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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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国师府的马车内,他再也无法压制,大量淡金色的能量液从口中涌出。
纳米集群的警报在他脑中尖鸣。 “烬羽!效能降至41%!多项功能永久离线!” “…赢了…就好…”他意识模糊,喃喃道,“水脉…磁场…旧楚遗物…这个解释…嬴政…会信…赵高…暂时…废了…” 他望着车外巍峨的宫墙,视野逐渐黯淡。 “下一步…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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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深处,嬴政屏退左右,独自对着那卷朽烂的竹简和陨铁,久久不语。
“前楚…水煞…”他低声自语,目光幽深难测,“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眼中闪烁着极致算计的光芒。良久,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柱阴影处沉声道:“蒙毅。”
身着郎官服饰的蒙毅从阴影中悄然现身,拱手静立:“陛下。” 他刚刚完成调查回禀,此刻再次被召见,心知必有更隐秘的指令。
“你去。”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细查那国师呕出的‘金液’,究竟是何物。再验那竹简,朕要知道,它到底出自何人之手,何时放入地底。此事,唯你一人知之。”
“诺。”蒙毅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领命后,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入阴影之中。
帝王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当“神迹”来得过于恰到好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