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北麓,那座曾经属于王坤的中军帅帐,如今已插上了南境的赤色龙旗。
猎猎作响的旗帜之下,三支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百战之师,在此胜利会师。
神怒军的陌刀如林,神凛军的盾阵如山,神威军的长枪如织,三股凝如实质的磅礴杀气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甚至将天边最后一丝残云都冲得烟消云散。
帅帐之前,辛弃疾、李嗣业、鞠义三位主帅,终于卸下了满身的征尘与杀伐,并肩而立。
“稼轩先生,又见面了。”李嗣业对着辛弃疾,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此战若不是嗣业将军用兵如神,勇不可挡,先去了中路的陈渊军,我们如何能得这一场大胜。”辛弃疾连忙回礼,“若非将军与鞠义将军在北麓奇兵突出,一举定乾坤,我这正面战场,怕是还要多费不少手脚。”
“此战能胜,除却运筹帷幄的郭帅外,将军当居首功!”
鞠义也对着二人微微颔首,他话不多,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袍泽相见的暖意。
李嗣业环顾了一圈,看着那些正在互相拍打着肩膀、交换着缴获来的战利品的神威军和神武军将士,脸上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他转过头,对着辛弃疾,用一种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问道:“稼轩,怎不见再兴那家伙?这等庆功的场面,他竟也舍得缺席?”
辛弃疾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抬起手,指了指远处那还在冒着袅袅黑烟的万人坑方向,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那个武痴,除了杀人和练枪,对这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半分兴趣。”
“此刻,怕是正嫌弃士卒们补刀不利索,亲自带着他的亲卫,在那尸体堆里‘巡视’呢。”
帅帐之内,虽然已被仔细清理过,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股大战之后特有、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肃杀气息。
辛弃疾没有再与二人寒暄,他亲自立于那张属于王坤的帅案之前,神情肃穆,提笔研墨。
他先在一张坚韧的军用素笺上,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要将这两个月的血与火,尽数倾注于笔端。
“子仪吾兄亲启:东路已定,王坤授首,八万大军,三日之内,尽数荡平。至此,朝廷南征三路,二十万大军,已成青史笑谈。我军兵锋正盛,静待帅令,共谋北伐大业。”
写罢,他随即换上了一张更为精致的竹料纸,笔锋一转,那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敛去,字迹变得恭敬而沉稳。
“主公亲启:臣辛弃疾幸不辱命,已合李、鞠二位将军,于岳麓山下全歼王坤所部。此役斩获颇丰,降者数万,我军兵威已震慑江南。北玄三路伐南之策,至此已彻底破产。江南门户大开,北伐大计,指日可待。臣等枕戈待旦,静候钧命!”
辛弃疾将两封信仔细地用火漆封好,郑重地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锦衣卫。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慨。
“从料峭春寒,到如今这初夏将至,这两个月的仗,总算是……打完了。”
李嗣业扛着他那柄巨大的陌刀,走到帐内悬挂的舆图之前,看着那大片大片已经被南境的赤色龙旗所覆盖的区域,声音洪亮地接话道:“是啊!此战过后,北玄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再无南下之力!日后殿下挥师北上,放眼天下,再无阻碍!”
鞠义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李嗣业的身旁,看着那幅巨大的地图。
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罕见地,闪过了一丝炽热的火焰。
……
就在北境战场血火纷飞,尘埃落定之时。
千里之外的南安城郊,却是一片春意盎然的祥和景象。
广阔的水田如同无数面被打磨得锃亮的明镜,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成百上千的百姓,正卷着裤腿,赤着脚,站在清凉的泥水之中,弯着腰,将一株株嫩绿的秧苗,整齐地插入田中。
他们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丰收的期盼和对生活的满足。
田埂之上,孩童们在追逐嬉戏,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与田间农人那高亢嘹亮的号子声,交织成了一曲最动人的田园牧歌。
而在那片忙碌的田地中央,一个身着月白色常服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正是苏寒。
他没有穿象征着权力的王袍,裤腿同样高高地卷起,赤着脚,与周围的百姓一般无二地站在水田里。
手中捏着一把秧苗,正以一种极为娴熟的姿态,帮着身边的农人一同插秧。
苏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动作间,没有丝毫的生涩与做作,与周围那些皮肤黝黑的农人,没有半分的距离。
头发花白,腰身却依旧硬朗的张大娘,一边飞快地插着秧,一边大着嗓门,对着苏寒喊道:“殿下,俺听说了,咱们派出去打仗的那些好儿郎,是不是快回来了?”
“俺家里那几只老母鸡,最近天天攒着蛋呢!等他们回来了,俺要把鸡蛋都煮了,不!全都腌成咸蛋,给他们下酒,补补身子!”
她这番质朴的话语,立刻引来了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是啊殿下!俺家的米酒也酿好了!就等着给将士们庆功呢!”
“俺让我家那口子,把家里那张最好的狐狸皮都留着,给辛帅做一件新坎肩!他那身子骨,看着就单薄!”
“殿下,你不让咱们老百姓的子弟去当兵打仗,可咱们总得出点力吧,要不然心里可过意不去啊。”
苏寒听着百姓们这些发自肺腑的质朴话语,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缓缓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苏寒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田野,越过那些充满了希望的笑脸,望向了遥远的,被群山阻隔的北方。
他没有回答百姓们的话,只是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边的云层之上,一个极小的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南安王府的方向,疾飞而来。
那是一只来自北方的,报捷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