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黑色的弩箭,像一根毒蛇的獠牙,死死地钉在王坤的右侧肩胛骨之上。
他被高高地吊在半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滴落,在地上那片被雨水冲刷过的泥泞中,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暗红色的血洼。
他嘴里那团破布早已吐出,但此刻,他却连一声完整的嘶吼都发不出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闷哼。
鞠义的目光从那具正在痛苦抽搐的身体上缓缓移开,如同拂去一丝碍眼的尘埃。
他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广场对面,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北玄将领张翼的脸上。
鞠义的声音,如同帐外的寒风,不带丝毫的温度。
“我的耐心,已经用尽。张将军,现在,轮到你选择了。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保你们王帅周全,还是一意孤行,看着我宰了这条老狗?……”
鞠义身后,那数百名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的黑甲弩手,用行动回应了鞠义的话。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齐划一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短弩!
那数百个黑洞洞的弩口,像一只只睁开的、死神的眼睛,无声地对准了张翼和他身后那片已经骚动不安的军阵。
千钧一发!极致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让人不由自主的颤抖!
就在张翼陷入挣扎时,那棵槐树之上,异变陡生!
那个本该已经因为剧痛而失去所有力气的王坤,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气力,猛地抬起了那张早已毫无血色、布满了血污与雨水的脸!
那双本已因为痛苦而变得浑浊的眸子,在这一刻猛然间爆发出了一丝决绝、疯狂的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张翼,眼神中不再有任何的痛苦,只有催促,和一种以身殉道的决绝!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王坤用行动,向他麾下这支最后的精锐,下达了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军令。
他猛地扭动身体,将自己那颗早已头破血流、高傲了一生的头颅,再一次,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身后那根粗壮的、冰冷的槐树树干!
“砰!”
这一次的撞击声,没有上次那般响亮,却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
王坤的身体只是猛地一颤,随即彻底地瘫软了下去。那颗高傲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再无半点声息。
一代宿将,就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悲壮的方式,为自己那戎马的一生,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句点。
“王帅——!!!”
一名跟在张翼身后的年轻士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眼角迸裂开一道血痕!
他看到那个功勋卓着、被他们视为军魂的老帅,为了不让他们受辱,为了给他们解开枷锁,竟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滔天的悲怆与复仇怒火,如同火山一般,从他的胸腔深处轰然爆发!
鞠义看着王坤这出乎意料的自尽,那张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计划被打断的不悦。
他缓缓地转过头,没有再去看那具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一眼。
他对着身旁那个同样被这一幕震撼到的校尉魏定,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冷漠地评价。
“倒是,省了我一根弩箭。”
这句冷酷至极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在场所有北玄将士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将他们那早已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彻底点燃!
张翼呆呆地看着树上那具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
那双虎目之中,终于流下了两行血泪。
他没有再去看鞠义,仿佛那个在他眼中卑鄙无耻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
内心所有的痛苦挣扎,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困兽般的、沙哑的咆哮。
“噌——!”
张翼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没有指向鞠义,而是指向了那片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南麓主战场!
他麾下那八千名将士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他那柄沾染着血泪的刀锋之上。
所有的恐惧和迷茫,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哀兵必胜的决死之意!
张翼对着他最信任的副将,下达了清晰的分割指令。
“李钊!你率三千弟兄,留在此地!”
“不必进攻!把这群南贼,给我死死地钉死在这里!为我们……为王帅!争取一炷香的时间!”
他随即调转马头,面向剩余的大军,将佩刀向前猛地一挥,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其余的人!随我来!”
“驰援前营!为王帅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杀——!”
那八千人的军队,迅速而高效地一分为二。三千人,在李钊的指挥下,就地组成了一个面向帅帐、充满了决绝意味的防御阵型;
而另外五千人,则在张翼的带领下,化作了一股充满了悲壮与复仇意味的钢铁洪流,向着那片火光冲天的南麓主战场,狂奔而去。